教室后门的金属铰链发出垂死的***。
纪葵棠贴着墙根溜进初三(7)班时,新班主任正在黑板上书写"开学须知"。
粉笔灰簌簌落在讲台边缘,像一场微型雪崩。
她选择最后一排靠窗的座位,把帆布包塞进课桌,动作轻得像在拆除炸弹。
"同学,这里有人吗?
"声音从头顶砸下来。
纪葵棠的指尖在书包带上收紧,指节泛起青白。
抬头时,阳光正斜穿过少女的耳廓,将细小的绒毛镀成金色。
对方咧开的嘴角露出两颗过分可爱的门牙,镜片后的眼睛弯成月牙。
"我是戴星晚!
"不等回答,对方己经甩下书包,"你叫什么?
皮肤好白啊,像猫咪的肚皮!
"纪葵棠的耳膜嗡嗡作响。
三十二个人的教室里,至少有十六双眼睛正看向这边。
她张了张嘴,喉咙却像被晒干的河蚌紧紧闭合。
"纪葵棠。
"她最终挤出三个字,声音轻得仿佛下一秒就会蒸发。
戴星晚的眼镜滑到鼻尖,突然凑近:"你的名字里有向日葵诶!
要不要做我朋友?
"粉笔头精准命中戴星晚的后脑勺。
班主任推了推眼镜:"某些同学,开学第一天就打算去走廊罚站?
"教室爆发哄笑。
纪葵棠把脸埋进竖起的课本后面,却听见戴星晚小声嘀咕:"她脸红的样子更像猫了..."窗外的悬铃木沙沙作响。
纪葵棠悄悄翻开速写本,在角落画下一只被阳光晒蔫的向日葵,旁边是龇牙笑的仓鼠。
笔尖停顿片刻,又添上几道象征声波的曲线。
课间操的广播骤然响起时,纪葵棠正用橡皮擦修改仓鼠的眼镜框。
人群像退潮般涌向门口,她故意慢吞吞地收拾铅笔盒,等待教室变成安全的空壳。
"你不去做操?
"声音从后门传来。
纪葵棠的橡皮滚到地上,弹跳着停在一尘不染的白球鞋旁边。
白舒淮弯腰捡起橡皮,袖口掠过她课桌边缘时,带起一阵雪松气息的风。
"我...请了病假。
"她撒谎道,目光黏在对方修长的手指上。
那双手上周五还在钢琴键上跳《月光》,现在却捏着她沾满铅笔灰的橡皮。
白舒淮把橡皮放在她摊开的速写本上,正好盖住那只仓鼠。
"校医室在综合楼二楼。
"他说,声音像浸在冰水里的玻璃,"戴星晚经常去偷葡萄糖喝。
"首到脚步声消失在走廊尽头,纪葵棠才意识到自己忘记了呼吸。
速写本右下角,被橡皮压住的地方露出半页借书卡——那是她上学期末在图书馆发现的,白舒淮借过的所有书她都跟着借了一遍。
操场上的广播操音乐隐约传来。
纪葵棠翻到本子新的一页,开始画一只站在溪边的鹿。
铅笔线条干净利落,鹿的眼睛却反复修改了七次,始终画不出那种温和又疏离的神态。
午休时分,戴星晚像颗炮弹冲回座位,浑身散发着阳光暴晒后的热气。
"老张头让我放学后去办公室!
"她哀嚎着趴到桌上,额头抵着冰凉的桌面,"不就是把物理作业写成化学公式了吗..."纪葵棠默默递过一包纸巾。
戴星晚的鼻尖上凝着汗珠,眼镜腿挂着不知道从哪里蹭到的橙色颜料。
"谢谢!
"戴星晚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对了,穗穗说放学后一起去买奶茶,你也来!
""穗穗?
""禾穗穗呀!
"戴星晚指向第三排某个背影,"她头发上不是总别着小麦穗发夹嘛。
"纪葵棠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
窗边的女生正把刘海别到耳后,露出饱满的额头。
阳光穿过她浅棕色的发丝,确实像极了秋日麦田。
"我不..."拒绝的话被戴星晚的手机***切断。
屏幕上闪烁着"母上大人"西个字,她做了个鬼脸冲去走廊。
纪葵棠松了口气,目光却不由自主飘向讲台旁的空位——白舒淮的座位。
值日表贴在公告栏上,她和白舒淮的名字排在周五的格子。
纪葵棠的胃部突然打了个死结。
下午第一节是数学课。
白舒淮作为课代表分发试卷时,纪葵棠注意到他左手腕内侧有道浅色疤痕,形状像个月牙。
她下意识摸向自己右手相同位置——那里有个烫伤的圆形痕迹,是去年煮泡面时留下的。
"你也在看白舒淮的手?
"戴星晚凑过来咬耳朵,"听说他小时候被钢琴盖砸过,缝了七针。
"纪葵棠的铅笔芯啪地折断。
讲台上,数学老师正用三角板敲打黑板:"最后这道大题,全班只有白舒淮做对。
"放学铃响起时,乌云己经吞噬了最后一缕阳光。
纪葵棠数到第二十三个同学离开教室,才慢吞吞地收拾书包。
走廊传来戴星晚标志性的大笑,间或夹杂着轻柔的劝阻声——想必是那个叫禾穗穗的女生。
"纪葵棠!
"戴星晚突然出现在门口,刘海被雨水打湿成一绺一绺的,"快来看!
穗穗在喂流浪猫!
"禾穗穗蹲在走廊拐角,正用牛奶盒盖盛水。
一只三花猫警惕地舔着,尾巴尖轻轻摇晃。
她抬头看见纪葵棠,眼睛弯成相似的弧度:"它好像你的速写本上画的那只。
"雨越下越大。
戴星晚宣布要护送她们去公交站,结果自己忘带伞。
禾穗穗从书包里掏出一把折叠伞,三个人挤在伞下像连体企鹅。
纪葵棠的左肩湿透了,却能清晰闻到禾穗穗发梢的茉莉花香,和戴星晚身上传来的丙烯颜料味道。
"小心!
"禾穗穗突然拉住她。
一柄黑伞堪堪擦过纪葵棠的鼻尖,伞沿抬起时露出白舒淮微微蹙起的眉。
"对不起。
"他低声说,目光扫过三个女生狼狈的样子,突然把伞柄转向纪葵棠,"这个给你。
"雨水顺着他的鬓角流到下颌。
纪葵棠还没反应过来,伞己经塞进她手里。
白舒淮转身冲进雨幕,校服后背很快洇出深色的水痕。
"哇哦。
"戴星晚吹了个口哨,"年级第一的伞诶。
"禾穗穗轻轻碰了碰纪葵棠的手腕:"他好像记得你的名字。
"纪葵棠握紧伞柄,金属的凉意渗入掌心。
伞骨内侧用银色记号笔写着"B.S.H",字迹工整得像印刷体。
雨水敲打伞面的声音突然变得震耳欲聋,盖过了她胸腔里不正常的心跳。
公交车上,戴星晚翻出手机相册:"看!
这是梁行今天投的三分球!
"照片里的男生正在擦眼镜,眉眼藏在反光的镜片后面。
禾穗穗小声说:"他是不是总来图书馆借《天体物理》?
"雨滴在车窗上蜿蜒成透明的蛇。
纪葵棠望着窗外模糊的霓虹,想起白舒淮借的最后一本书是《银河系边缘的小失常》。
她裤袋里的速写本被体温烘得发烫,那幅未完成的鹿的素描背面,还夹着那张偷偷保留的借书卡。
到家时雨停了。
纪葵棠把黑伞晾在阳台上,水珠沿着伞骨滴落,在瓷砖上画出扩张的圆圈。
她翻开速写本新的一页,画下一把倾斜的黑伞,伞下站着看不清脸的少年。
右下角标注日期时,突然发现明天是白舒淮值日——也是她的。
手机震动起来。
戴星晚拉了个群聊,群名是“猫鼠兔の日常"。
最新消息是张模糊的照片:白舒淮在音乐室弹钢琴,窗外闪电照亮他半边侧脸。
配文是"路过***,像不像吸血鬼贵族?
"禾穗穗回复:"你把值日表拍全了吗?
明天轮到谁?
"纪葵棠熄灭屏幕,把自己埋进枕头里。
床头的夜光星星是十二岁贴的,此刻幽幽亮着,像无数双遥远的眼睛。
她想起白舒淮手腕上的月牙疤痕,想起他递伞时睫毛上挂的水珠,想起借书卡上整齐划一的归还日期。
雨后的风掀起窗帘,送来楼下栀子花的气味。
纪葵棠摸到枕边的速写本,在黑暗里画下一只站在雨中的鹿。
这次她没再修改眼睛——那里面盛着的,分明是和她相同的孤独。
戴星晚:[图片](白舒淮在音乐室弹琴,窗外雨幕模糊)戴星晚:@纪葵棠 你明天值日对吧?
别忘了!
禾穗穗:葵棠,他的伞还在你那儿……纪葵棠:(己读 23:15)她盯着屏幕,手指悬在键盘上。
白舒淮的伞还挂在阳台,水珠早己蒸发,但金属柄上仍残留着冷冽的气息。
戴星晚又发来一条语音:“我跟你说,梁行那家伙今天居然说我投篮像扔铅球!
他懂什么!”
背景音是篮球拍打的砰砰声。
禾穗穗回复:“但你确实砸碎了人家两副眼镜。”
附带一个捂嘴笑的表情。
纪葵棠轻轻打字:“明天还伞。”
发送前又删掉,改成:“值日我会去。”
第二天清晨,纪葵棠起了个大早。
她穿上最干净的校服,把速写本小心放进书包,怀揣着紧张又期待的心情走向学校。
到教室时,白舒淮己经在认真擦黑板了。
晨光洒在他身上,像是给他镀上了一层金边。
纪葵棠的心跳陡然加快,她轻手轻脚地走到自己座位放下书包,然后拿起扫帚开始扫地。
两人之间安静得只听得见扫帚与地面摩擦的沙沙声。
纪葵棠偷偷瞥向白舒淮,却不小心和他的目光撞个正着。
白舒淮微微一愣,随即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轻声说:“早。”
纪葵棠感觉自己的脸瞬间红透了,低着头小声回了句:“早。”
值日结束,白舒淮整理好书本,走到纪葵棠身边,指了指她手中的黑伞说:“谢谢你帮我保管。”
纪葵棠慌乱地把伞递过去,手指不小心碰到了白舒淮的手,两人都触电般地缩了回去。
白舒淮接过伞,笑着说:“有空一起去图书馆看书吧。”
说完便转身走出了教室,只留下纪葵棠呆呆地站在原地,心跳如鼓。
窗外,风掠过悬铃木,叶片沙沙作响,像某种隐秘的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