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八西年,鹿港市胜利路中心医院。
林玥芳捏着检查单子走出大楼,姣好的面容神情恍惚,医生的话回荡在耳边。
“林同志,经过这段时间我们反复的检查和研究,己经确定了,你得的是肺癌晚期。”
“你别慌,医学在不断发展进步,回去通知爱人,咱一起积极面对治疗,可以延长生命三到六个月。”
爱人……一个长达五年杳无音讯,对她和孩子不闻不问的男人,还算是爱人么?
她又去了一趟邮局,电话窗口前,接线员同情地看着她,摇头:“空军部的裴浩川同志那边无人接听。”
每个月她都会来一次,结果都是无人接听,无一例外。
“哎,这位林同志真的可怜。”
“别说了……”“……”无视邮局女接线员们的同情目光,以及窃窃私语,她目光空洞,机械地往邮局门口走去。
肺癌晚期,最快三个月,才二十五岁的她就要死了,裴浩川还没有消息,儿子怎么办?
她儿子不可以变孤儿的。
五年前,外公和战友带着一身伤从对外战场回来后,不到半个月就去了,他们的遗言是要裴浩川和她结婚。
他们就这样领证了,可结婚不到三天,裴浩川就接了任务离开了大院,十月后她生下了儿子小团团。
她带着儿子处处忍让,可笑的是,刚出月子,他爸妈以她花销太败家为由,将她们母子赶出军属大院。
恍惚间。
后面邮局门口传来一道声音。
“诶,林同志,空军部来信件了!”
一个邮局职工女同志出来,手里拿着一个密封袋。
林玥芳脚步一顿,是他的信?!
“谢谢同志!”
“收好,林同志,没准是你爱人要回来了!”
那个女同志拍拍她肩膀,转身回去。
她收下密封袋,激动地手心微微出汗,索性就在邮局门口拆了起来,可入眼的却是一封信。
信件开头是关于裴浩川同志任务期间不幸前线去世的沉痛通知。
原本以为看完自己会很绝望,意外的是,她无比平静。
还有什么接受不了的呢。
毕竟,那个人消失了五年。
她现在只担心一个问题,自己快要死了,儿子小团团怎么办?
裴家是绝不能依靠的,而娘家人……早就移居离开了内陆。
想到这,心脏传来一阵揪疼,团团还那样小,还没有从幼儿园毕业,绝对不可以变成孤儿的。
心好痛。
不,没有妈妈后,他需要有个爸爸看着他长大的,儿子的爸爸……街道上,个体户们的叫卖声热火朝天,二八大杠的停放点,刷着齐整的宣传标语——解放思想,实事求是!
这还是她贴上去的,她是解放街的街道办宣传干事。
“小团团,你妈妈回来咯!”
站在外公继承给她的公房门口,隔壁的传来一声清朗的男人声音。
然后,屋门被打开,一个男人带着团团出来,笑道:“我听到了脚步声回来,就知道是你。”
林玥芳把儿子抱起来,清丽的面容不自禁染上沉痛之色,一闪而逝。
“林同志,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年轻的男人问。
他是儿子的幼儿园老师沈初华,五年前就被下放到这儿的男知青,回城后又考了回来,开学介绍自己二十五岁的时候,就提过是从首都北城来的。
他和她们母子还是邻居,平时会有一些邻里关照,今天是周末,她拜托了他帮忙看护儿子一上午。
“沈老师,没事。”
她简短回答了句,长睫微垂,低头看着儿子,用力眨了眨眼睛,“团团,快跟沈老师说谢谢。”
“谢谢沈老师!”
团团很喜欢这个老师,飞快说完,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
“妈妈,林老师给我做了一块水果派,好好吃啊,我给你留了半块,在屋里,你也吃好不好?”
他的小手指向俊挺青年身后的屋子。
“好。”
林玥芳温声应着,捏捏儿子的小肉脸,冷白色的手臂在阳光下微微透着莹光。
她目光一转,看向沈初华,“麻烦再叨扰一下沈老师了。”
“林同志,咱们邻里都相处这么久了,真的不用客气。”
沈初华向着她微微颔首示意。
他的眼睛看人时好似温柔,只是林玥芳莫名觉得,他似乎……注视她的时间长了些,也许是错觉吧。
她进屋吃了一小口水果派,就让团团吃了,自己则坐在旁边,脑中闪过乱七八糟的思绪。
她在幼儿园接送团团时注意过,沈老师叫别的女家长都是某某妈妈,好像唯独对她,都是叫林同志。
明明客气的是他。
不过,是为了不让别的住户传他们两家的闲言碎语吗?
这样也说得通了。
她手里还紧紧攥着通知单,指尖泛白,眼前开始变得湿润模糊,林玥芳又在想那个问题,团团怎么办。
“林同志,是有事情发生了吧?”
沈初华投来关切的目光,其中隐隐闪过一丝炙热,又很快压下。
林玥芳觉得有点扛不住了,低着头,“沈老师,我……”压力太大,她犹豫着要不要讲。
沈初华让专心吃着最后一点水果派的团团去他书房写作业。
再看向她,温声体贴道:“林同志,你告诉我吧,我是孩子的老师,咱们也是邻居,互相帮助是正常的。”
林玥芳还是把事情讲了,连带着自己想找一个孩子爸爸的想法也都一并倾诉了出来,说完,她双手规矩地垂放在身前,低头无声流泪。
“林同志。”
沈初华声音因为激动而变得颤抖,像是压抑着欢喜,他说:“我们结婚吧!”
“什么?!”
“法律规定, 被宣告死亡人的婚姻关系,自死亡宣告之日起消除……我是说,我想当团团的爸爸,我会好好照顾他,和最后时光的你!”
五年了,这场隐秘克制的单恋,他终于得偿所愿。
……半个月后。
裴浩川是在一个午后下的歼击机,他身上还穿着来不及换下的空军制服,便风尘仆仆地坐着军车回了家。
高大俊挺的身影出现在军属大院,消息传出来,这可在周围一众人中炸出了锅。
没过多久,两层楼的江家单元房里,一阵惊喜的哭泣后,陡然出现几声愤怒地斥骂。
“不得了啊,浩川,那个女人勾搭上了他孩子老师,今天再婚,据说去扯证了,在办酒席呢!”
“我嫌丢脸,咱家一个人都没去!”
“好儿子,妈替你去报警,你回来了,那浪***人可不就是犯了重婚罪,咱告她去坐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