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齐阅扒了口饭。
“喂!
齐阅!
可恶啊我连想叫你全名都不知道你姓什么!”
莫齐阅把对方当透明人,完全不予理会。
他不太明白,自己这么明显的冷漠怎么都挡不住对方?
他不喜欢陌生人,所以对于外来者他总不太友善,但随着时间增加,村内的老面孔越来越少了,他知道自己得接受新来的人,不过真的接触了又觉得不自在。
“哈哈,阿芳你又来找齐阅了喔。”
头发己经泛灰的阿如大婶站在门口笑着,手上提了一个汤盒。
“我煮了鸡汤,刚好你们一起吃掉。”
“阿如婶!”
林恩芳欢快地笑着。
莫齐阅点点头,站起身,走进逼仄的巷道,从厨房内拿出了两个碗。
“齐阅,你明天有没有空?”
莫齐阅疑惑地注视着阿如婶。
“你阿叔脚痛啦,我要陪他去镇上看医生,你有空来替我看一下阿弟仔。”
莫齐阅点头。
阿姑死己经九年了,阿弟仔也己经九岁了,从牙牙学语到现在满口脏话,他也从***岁到现在十七十八岁了。
他自己到底几岁他也不知道,他不知道自己是谁不知道自己叫啥,连自己从哪来也不记得。
会被叫齐阅也是因为村长替他取的,说希望能平平莫齐阅莫齐阅,他没有姓氏没有户口,首到八年前阿姑死,为了继承她这间房子,他户口才报在阿姑下面,从此姓江。
不过大家还是齐阅齐阅的叫,很少人记得他姓江,就像大家都喊阿姑,可是很少人知道阿姑有个漂亮的本名,江杏琴。
“阿如婶我明天也要去!”
林恩芳说。
阿如婶笑着点头。
“好啊好啊,热闹,啊不过我家阿弟很皮喔,你作业要收好,不然会被撕掉,他阿爸账本差点被他丢水沟,气得要命。”
阿如婶只有这么一个儿子,还是老龄生产,很宠很宝贝,这让他脾气有些骄纵,不过本质不坏,虽然满口脏话,不过其实根本搞不清楚那是什么意思,单纯听他阿爸这样讲就跟着学。
阿如婶差点没叫阿叔打算盘。
“哈哈,我会把作业收好,不会被他拿到的。”
阿如婶点头。
“好,那明天都来我家吃午餐。”
“耶!
阿如婶做饭最好吃了!”
阿如婶笑呵呵的。
“齐阅,要记得来喔,不要再被拖走了,跟那些人讲你明天没空,知道吗!”
齐阅嗯了声。
“好。”
阿如婶拿起伞,和林恩芳又讲了几句后才离开。
“唉齐阅,阿如婶说的人是谁啊?”
林恩芳睁着晶晶亮的眼睛看着他。
“很多。”
“嗯?”
“搬货的、做水电的、修车的,很多。”
“……”林恩芳满头雾水。
“啥?”
“找我帮忙的。”
“你是说那些工人找你帮忙?”
“嗯。”
齐阅淡淡应了声。
“你的便当要冷了,快吃。”
他收拾着自己吃干净的便当盒,推到一边,舀了一碗热汤,吹了几口后慢慢喝了起来。
“齐阅你真的很神秘耶。”
林恩芳说。
“嗯。”
“你不喜欢说话吗?”
齐阅看了眼墙上古董级的圆形时钟。
“吃你的饭,我西点要出去,快写你的作业。”
“为什么!
你要去哪!”
齐阅看了她一眼,拿了吃完的碗筷和便当盒进到厨房,没回答她的问题。
下午,他继续打着围巾,林恩芳则在旁边写作业,门关上了,只留下窗户半开着,铁盆子被移去林恩芳旁边,她一边摇着笔杆一边皱眉,似乎对习题非常困扰。
“齐阅,你知道洗衣机的英文怎么拼吗?”
齐阅瞥了她一眼,进行围巾的收尾动作。
“好烦喔,超讨厌英文的。”
把下巴搁在桌面上,林恩芳苦着脸。
“不想写了啦。”
说着她把习作推远。
“看到就讨厌。”
收尾,开始处理流苏的部份。
“这个小熊的好可爱!”
眼角一扫,她快手抓过被塑料袋包裹住的围巾,林恩芳一脸渴望地看着他。
“齐阅,成本价。”
她眨眨眼。
“两百。”
林恩芳嘟着嘴,看着手中的围巾,豪迈地掏出了两百块塞进莫齐阅胸前的口袋。
“小气鬼。”
一边说着,她拆开包装,把围巾绕在脖子上。
“你等等西点到底要去哪啊?”
“帮阿菜婶收摊。”
林恩芳哦了声。
她缩着脚坐在椅子上,上面有很老旧的软垫子。
“你以后有要想干嘛吗?
你比我大一岁对不对?
这样算起来你也要高三了耶。”
换了捆毛线,莫齐阅开始起头。
“我明年高三,也要准备考大学了,老实说还蛮紧张的,考不上怎么办。”
“帮你爸妈卖水果。”
莫齐阅淡淡地回答。
“才不要那超辛苦的,很早就要进货,还要这样自己去批货,很累耶。”
盘着腿,她一手支着下巴。
“我想考去大城市的学校,我不要在待乡下了,以前老家也乡下,感觉自己好像井底之蛙,我想去外面看看,城市很繁华,我也想自己变得光鲜亮丽,一想到当大学生就觉得超酷的。”
她双眼闪亮着,仿佛在谈论一个什么伟大的理想。
“你先把作业写完再说吧。”
莫齐阅冷冷地吐槽。
林恩芳撇嘴。
“知道啦。”
哼了声,她抓过习作,一边用笔尖戳着,一边发呆。
三点五十分,把林恩芳赶走后,莫齐阅收拾一下客厅,拿着钥匙披上雨衣,锁上门,他跨上老旧的铁马摩托车,往镇上车站附近的市场而去。
寒风吹过来他觉得脸像针在刺一样,过了桥,再过约五分钟,他将车停在外围,走了进去,市场本来中午就会收摊,不过阿菜婶是卖吃的,所以一卖卖到下午,大概西点半开始收摊。
“齐阅你来啰?
哇这么冷你还来帮我,真不好意思。”
阿菜婶笑***地,随手把暖暖包塞进莫齐阅的手里。
“放口袋,这个比较不会冷。”
将暖暖包塞入裤子口袋里,他帮忙收拾车子。
帮忙阿菜婶洗刷锅子和台子,忽然传来诡异的振动,没多久电线杆上的广播器响了起来。
各位镇民、各位镇民,瑞慈后山崩了,请大家不要过去,赶快回家。
再重复一次,瑞慈后山崩了,请大家不要接近,赶快回家。
哐啷,阿菜婶菜刀掉在地上,一脸惊愕地瞪着莫齐阅。
“莫齐阅、齐阅,刚刚镇长是不是说咱瑞慈山崩了?”
阿菜婶操着方言,口音颤抖。
莫齐阅脸色惨白,茫然地看着阿菜婶,点头。
“怎么会这样!
怎么会这样!
齐阅!
快、快载我回去看看!
我不信啦、怎么会这样!”
阿菜婶哀嚎着,满脸紧张。
莫齐阅点点头,拉着阿菜婶到菜市场外,将备用莫齐阅全帽给她。
他跨上摩托车,载着阿菜婶一路狂飙回去。
随着越接近居处,他脸色越是难看,他能感受到紧抓着自己衣服的手颤抖着。
停下车,阿菜婶跌跌撞撞地下车。
“怎么会这样!
怎么会这样啊!”
桥的另一边黄泥滚滚,树木横倒着,电线杆被冲垮,只露下半截在外头,十分钟前莫齐阅祥的居落,转瞬间被黄土掩埋。
莫齐阅剧烈喘息着,他按住阿菜婶。
“你在这里等,我回去看看。”
阿菜婶紧抓住他。
“你在说什么疯话!
这过去会死!
会死!”
“我要回去看看!”
“不准!
齐阅!
不准!”
强扯开阿菜婶的手,他狂奔过桥,桥下的水位暴涨,可能是土石落了进去,桥上还有着碎石子,他快速跑了过去,踏上桥的另一岸,他喘着气,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残破景象。
房子断垣残壁,瓦斯筒就躺在不远处,他慢慢往内走,陆陆续续有小石子从土坡上滚下来,他几乎没办法辨别方向,东张西望的,他忽然停住了脚步。
看着脚边一双苍白而沾染了泥污的手。
他蹲下身,看见熟悉的围巾。
小熊耳朵露在土堆外头。
眼前闪过少女谈论未来时闪亮的双眼。
他颤抖着开始扒土,手指因用力而发痛着,他将压在少女腿上的摩托车搬开,连带掀出了很多泥土,他拍打着少女的脸颊。
“林恩芳!
林恩芳!
喂!”
他摸着少女的脖子,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的手太冰冷,他觉得手掌中的颈子很温暖,似乎还有微弱的起伏。
他连忙将少女抱出来,左顾右盼着,不知道如何是好。
此时,阿菜婶己经跑了过来。
“菩萨保佑喔!
这是恩芳吧!
是吧!”
莫齐阅点头。
“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叫救护车啦!”
阿菜婶气急败坏地说,她从腰间的小包包内拿出手机。
“还好我儿子有办给我。”
说着,她拨打了救护专线,紧张又急促地交代完话才挂掉电话。
“他们说先不要动恩芳,怕她有骨折啦,可是又说不要让她冷到,嘿!
啊这是要怎么样?
那唉说话颠颠倒倒?”
莫齐阅抱着林恩芳走到桥边。
“来这里躲雨。”
他说,把口袋内的暖暖包塞进少女的衣服里面。
又脱下雨衣罩住她。
“阿菜婶快来。”
阿菜婶跟着走进桥内。
“夭寿喔怎么会这样!
不知道大家有没有怎么样……”莫齐阅神色黯淡,他看着呼吸非常浅薄的少女,只坐在阶梯上,听着桥下小溪轰隆隆的声音,他靠在墙上。
没多久,救护车的声音急促而刺耳地响着,医护人员带着担架过来,小心翼翼地将她送进车内。
“你们都要去医院吗?”
阿菜婶和莫齐阅对看一眼。
“阿菜婶你去,我在这里等消息。”
“你要小心喔,不要再跑进去了,知道吗?”
莫齐阅点头。
目送着救护车远去,他看见警车也到了,桥被上了封锁线,救难人员正讨论着是否要立即进入救人,但又担心会发生第二次山崩。
冬天的天色暗得早,己经天黑了,强力探照灯架设在桥边,往里面打进去,只见一片狼狈残破,莫齐阅蹲在桥上,顺着灯光往里面看去,在一片黄土之上,最高点之处,站着一个戴面具的男人。
莫齐阅注视着那个人,那个人似乎也注视着他。
探照灯下,那人身穿白色古服,脸上戴着血红色面具,手上拿着金色绘制着山水图的折扇。
莫齐阅眨眨眼。
男人挥开扇子,悠然自得地跳起舞来,一点一动、金色扇子似乎发出美丽的华光来。
探照灯仿佛变成了聚光灯,他在专属于他的舞台上翩翩起舞。
莫齐阅站起身,神色凝重地望着男人。
男人眼角的余光似乎也瞟着他,莫名的,莫齐阅觉得他在笑,讽刺而愉悦地笑着,虽然男人的脸都被面具遮挡着什么也看不见。
随着男人的舞动,隆隆声再次响起,耳旁传来尖叫声,莫齐阅看着远方翻滚覆盖而下的泥沙,转过身,跟着救难人员一起往后狂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