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慈村都没了。
除了七十几个人生还，其他人都被埋在那片黄流之下。
阿如婶、阿弟仔、阿叔、村长，所有照顾过他的人都没了。
距离泥石流己经三个月了，外界己经放弃搜救，不可能再有人活着了，所有的人都被劝离了这个还可能再次走山的地方。
林恩芳胸骨骨折住院很久己经出院了，她的父母哭着向他道谢，一边哭一边说如果没有他，阿芳走了他们也活不下去了。
莫齐阅没有任何反应。
他没有了家，没有了熟悉的村人，什么都没有了。
很多人问他要不要到附近打工，他拒绝了，他不知道自己该干甚么，他有一点点存款，阿姑死以后村长以监护人的身份帮他办的，那里面有阿姑的一点遗产，之后是他到处打零工赚的微薄薪资。
房子没了，他一无所有，只剩下一点点的钱，他不想留在这个让他难过的地方，眼睛看到熟悉的景色、看到熟悉的人，但他心底所珍视的一切都毁灭在那个恶梦般的下午。
他到现在也想不透，那个男人是谁，应该说那是什么，他知道这个世界其实不像大家想的那么单纯，不是只有人，可是那个是什么？
是什么这么强可以造成走山？
莫齐阅想不通，他到现在一回想那个场景，就头皮发麻……他分不清楚心里的感觉是什么，是痛苦还是痛恨，他分不出来，只觉得心空得厉害，长久以来依赖着的家瞬间就没了，他连一个避风港也没有了。
这种感觉，有时候让他无法思考。
那些笑着的老人，从小看着他长大的厝边邻居，就这样没了，那些调皮到上房揭瓦的小萝卜头都没了，甚至没能长大……莫齐阅闭了闭眼，让自己不要再去回想。
即使再不愿相信，但生活还是得继续下去，所以他离开了瑞慈，希望避走那个伤心地，换个地方发展，或许过一段时间他会好过一点。
坐在公园的椅子上，喝着豆浆，他茫茫然地看着刚刚翻白的天空。
他没有任何学历，大字也不认识几个，他这样子的要找工作，除了去做以前那些事情，没有其他选择了。
去当水电工、去捕鱼、去下田，或者当搬运工、去做马路，都是些辛苦活，不过也没办法了。
站起身，他拎着背包走到豆浆店再买了杯豆浆和馒头。
“阿弟仔，你没念书喔？
我怎么每天都看到你？”
胖胖的老板娘问，她一边用纸包着馒头，一边吩咐儿子替客人倒豆浆。
莫齐阅看着台子上的大蒸笼，浓浓的馒头香飘了出来。
“我没上课，我在找工作。”
老板娘皱着眉头，想了想。
“这样喔，不然我帮你注意一下啦，看你每天都在对面公园转圈，看了也很可怜。”
“谢谢。”
接过袋子，将十五块递给了老板娘。
“我会一首在对面公园。”
他淡淡地说。
“好，我会帮你注意，啊你自己也要加油喔。”
莫齐阅点头。
正当他要转头离开狭小的店铺时，一个在角落吃烧饼油条的阿叔忽然开口。
“金花，我记得那个谁，镇长他弟弟，不是在找一个打扫的吗？”
“啊对齁！”
老板娘一拍额头。
“阿弟仔，你会不会讨厌打扫的？
不然齁那个颜豪很阿莎力，薪水给不少喔，打扫而己又不会多辛苦，要不要？
要阿姨帮你打听一下？”
莫齐阅顿了顿，点头。
“好。”
老板娘露出豪迈的笑容。
“这样就好，你等我消息，明天就跟你讲。”
莫齐阅点头，慢慢地离开店铺，回到对面的公园，坐在他熟悉的位置上，一口一口啃着馒头，里面老板娘特地帮他夹了颗煎蛋，很香，馒头也很有嚼劲。
吸了一口豆浆，他又咬了口馒头。
又在街头游荡了一天，到了晚上回到公园，利用男厕所稍微擦洗一下身体，换上干净的衣服，又把脏衣服搓洗一下，套着大外套，顶着冷呼呼的寒风，他走到火车站内，窝缩在一个角落。
车站内有不少和他一样的人，不过那些人要就醉醺醺的，要就是上了年纪的，很少和他一样年纪，而且他们都很臭，有些人身上还有苍蝇在飞。
隔日，他回到了公园，又在豆浆店买了相同的早餐。
“阿弟仔，真准时。”
老板娘笑吟吟的。
“昨天那个事情我帮你问了啦，颜豪说让你下午去给他看看，他这个人有点龟毛，看起来像混黑道，啊不过人不错啦，就是那个脸凶，你不用怕，他问什么你就答什么，他是要找个顾家的，他儿子才七岁，想找个打扫的顺便照顾小孩的。”
“怎么不找女的？”
莫齐阅问。
老板娘笑了笑，摇头。
“啊不就她那个爱吃醋的老婆。”
说着，她露出既八卦又有些同情的表情。
“你就不知道，之前齁找了个八十岁的阿嬷，阿嬷喔！
他老婆不爽耶，居然不爽一个八十岁的阿嬷，还骂她老公说是不是想偷吃，夭寿喔，实在很可怜，啊可是也很好笑啦。”
说着说着，她自己先哈哈笑了起来。
“吃一个八十岁阿嬷的醋，这辈子没看过这种事情，哈哈。”
莫齐阅沉默着，眉头稍稍皱了一下。
“这个齁你千万不要说出去喔。”
莫齐阅了解地点点头。
“所以颜豪之后就都找男的啦，啊可是男人谁要去给他带小孩打扫啊，所以一首找不到人啦，我看你乖乖的，应该可以啦，你去赚一点钱，不想做就算了，赚一点钱存起来，看是要念书还是要去大城市。”
“我知道。”
老板娘点头，一脸满意。
“好，你下午去，他家就在车站有一条通老街的巷子，你走五分钟会看到一间很漂亮的白色大房子，三层楼，屋子外面有种玉兰花和夜合，你认识这两种花吗？”
“嗯。”
“齁阿弟仔你很逼素喔。”
老板娘笑说，不过她并不在意少年的沉默，又继续说道。
“我知道啦，现在小孩子都嘛这样，反正你就去，说你要去应征打扫的，说是金花姨介绍的就好了。”
“好，谢谢。”
“免客气啦，你快点找到工作，不要再每天到公园来了，这么冷，又只吃这一点点，你还在长身子，多赚点钱多吃一点，知道吗？”
莫齐阅点头。
在街头混了一下，算了一下时间一点多了，他照着金花老板娘说的路线，找到了那间白色的三层楼大房子。
看着贴满了白瓷砖的外墙，他眉头轻轻皱了一下。
伸手要按门铃，就在要触及门铃时他快速缩了回来，一个黑黑的东西闪了过去，差了那么一秒，他的手指可能就会被咬掉。
冷冷看着角落那个露出青色牙齿的黑色小不点，他抬脚将那不干净的东西一脚踩死。
按下门铃，清脆的鸟叫声响彻整个一楼。
没多久，一个女人前来应门，女人穿着桃红色的上衣，大概是屋子开了暖气，她的上衣是夏天的衣服，***了胸口、手臂，胸口的一条金项炼，让她看起来很俗，可是雪白的肌肤让她又有一丝艳丽。
莫齐阅垂着眼睛。
“你好，我是来找工作的。”
女人哦了声。
“我听金花婶说过，你要来应征打扫的？”
“嗯。”
莫齐阅响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