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粒子突然变得密集起来,打在地上发出细碎的爆响。
秦渊缩在祠堂角落,供桌上的烛火早己熄灭,只有碧落剑的幽光在黑暗中忽明忽暗。
"咔嗒"血玉簪突然从供桌滚落,在寂静的祠堂里发出清脆回响。
秦渊跪坐的膝盖早己失去知觉,他伸手去捡时,簪子正插在一双沾满泥雪的绣鞋旁,不可能,秦府除了他,己经没有活人了。
"谁?!
"摇曳的烛光中,他看见孔雀蓝的裙摆拂过雪地,那是和母亲惯用的一模一样的苏绣纹样。
"渊儿..."颤抖的女声从头顶传来,秦渊的手突然失了力气,他缓缓抬头,在琥珀色的瞳孔里,倒映着一张与母亲七分相似的脸庞。
裴清霜的斗篷还在往下滴水,发间沾着未化的雪粒,显然是一路策马疾驰而来。
"裴姨..."干裂的嘴唇刚吐出这两个字时,喉间的灼痛突然席卷全身。
这些天强撑的坚强在这一刻分崩离析,浑身抖得像片秋风中的枯叶,裴清霜解下还带着体温的披风,将孩童裹了个严实。
秦渊嗅到她身上熟悉的药草香,那是每年冬天,裴姨特制的驱寒香囊的味道。
秦渊突然撞进裴清霜的怀抱,额头重重磕在她胸前的银锁佩饰上。
孩童的呜咽像是受伤幼兽的哀鸣,混着牙齿打颤的咯咯声:"裴姨...为什么...只有我...为什么..."他紧紧地攥着裴清霜衣襟,仿佛溺水者攥着最后一根浮木,几日未换的染血白袍下,孩童单薄的脊背嶙峋可见,随着抽泣剧烈起伏。
裴清霜跪坐在残雪中,将秦渊紧紧抱住,她闻到他发间凝固的血腥气,感受到怀里这具小身躯不正常的寒意,这不该是活人该有的体温。
"渊儿,别怕,是裴姨来晚了..."她轻拍孩童后背。
"你看,"她颤抖着掏出锦囊,拈起一颗沾着糖霜的杏脯,"裴姨带了蜜饯来,是裴姨去年秋天亲手腌的。
"她将蜜饯塞入秦渊的嘴中,糖块在秦渊唇间化开的瞬间,裴清霜的眼泪也砸在他发旋上。
不知过了多久,秦渊的抽噎声渐渐止息,只剩下断断续续的吸气声。
裴清霜的衣袖被他攥得发皱,晕开一片深色的泪痕。
"瞧瞧这身衣服都是血...换身暖和的衣裳吧。
"她故作轻松地扯开话题,手指轻轻拂过秦渊发间凝结的血块,却摸到几缕不自然的银丝,“裴姨带你去洗洗吧。
“孩童的头发本该细软如绸,此刻却像枯草般缠绕在她指间。
浴房里的铜炉烧得正旺,蒸腾的热气模糊了屏风,裴清霜舀起一瓢热水,看着猩红的血水顺着秦渊的脊背蜿蜒而下。
"你娘若是看见..."话说到一半突然卡在喉间,木瓢"咚"地砸进浴桶,裴清霜死死盯着飘在水面的巾帕,那上面绣着的莲花还是姐姐去年中秋亲手绣的。
蒸腾的水雾在厢房中翻涌,秦渊突然抓住她正在绞干布巾的手,低头正对上孩童充血的眼睛:"裴姨,那天晚上...我好像看见了许多怪物,听见剑鸣声..."孩童的指甲深深掐进她手腕,瞳孔里晃动着扭曲的烛光,"很多很多剑鸣声,像是有千军万马在我脑子里厮杀..."裴清霜一怔,她强压下震惊,用布巾裹住瑟瑟发抖的孩童:"定是这几日吓出癔症了,明日裴姨给你熬安神汤。
"裴清霜给他系寝衣带子时,一滴滚烫的泪突然砸在她手背。
秦渊湿漉漉的睫毛下,琥珀色瞳孔蒙着层水雾。
他拽住裴清霜的衣袖,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袖口:"裴姨...我现在只有你一个亲人了,能永远陪着我吗?
"裴清霜系衣带的手顿了顿,将暖炉塞进他怀里:"当然可以,明日我们就启程去回药霞谷,你小时候最爱爬院里的老杏树...""可我还想多陪陪爹娘。
"秦渊突然抬头。
她故作轻松地笑着点燃新烛:"好,都依你。
""渊儿想留多久都行。
"她转身取来大氅,借着系带的动作贴上安神符,"等开春了,姨裴带你去放河灯可好?
你娘总说..."裴清霜突然停下了,顿了顿随后继续说道。
"那我们就守完头七。
"裴清霜抚平他翘起的发梢。
时间如过隙白驹,很快就来到了第七天。
裴清霜在垂花门下驻足,看着秦渊踮脚将最后一张黄纸投入火盆。
烧焦的纸灰被北风卷起,粘在孩童睫毛上,像极了那年元宵节母亲沾在他脸上的糖霜。
"该启程了。
"她轻声唤道,手中的暖炉又添了块银丝炭。
秦渊路过西厢房时,他突然甩开裴清霜的手,冲进满地狼藉的书房,再出来时,怀里紧抱着碧落剑,那是父亲生辰时送给他的礼物。
裴清霜蹲下身替他系紧斗篷,"走吧。
"孩童的声音闷在狐裘领口,霜白的呵气模糊了表情。
朱漆大门"吱呀"闭合的刹那,檐角残破的白灯笼终于坠落。
秦渊没有回头,但发白的指头紧紧攥着裴清霜袖摆,他们身后,未烧完的纸钱在雪地里忽明忽灭,像一双双不肯合上的眼。
裴清霜掀起马车帘布时,融雪正顺着秦府檐角的脊兽往下滴落。
街边卖朝食的蒸笼腾起白雾,馄饨摊老板娘与豆腐郎的说笑声好像在诉说这座城正在以惊人的速度遗忘那场惨案。
马车驶过东市时,布庄伙计正往檐下挂新春灯笼。
秦渊突然扒着车窗回头,看见自家府邸的朱漆大门正在晨光中褪成暗粉色,像块将愈未愈的旧疤。
西城门的老兵查验路引时,目光在秦渊脸上多停留了一瞬。
裴清霜状似无意地抖开织锦车帘,露出药霞谷的玄木令牌,老兵立即垂首退开三丈,车轮碾过结霜的官道发出细碎脆响,秦渊忽然抓紧窗。
"裴姨,"他声音轻得像片雪花,"我们还回来吗?
"裴清霜拨弄香炉的手顿了顿,炉灰里埋着的安神香又添了一撮,她看向孩童攥得发白的指节,那里还缠着为爹娘守灵时的麻线。
"自然要回的,"她掀开锦帘指向天际,车外恰有迁徙的雁群掠过,鸣叫声盖过了后半句"...给你娘坟前添些春色"。
"困了就靠着歇会儿。
"裴清霜用斗篷裹住他单薄的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