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庐的瓦檐在暴雨中碎成银线,林妄生握着生锈的铁剑,看那道青影第三次劈开雨幕。
剑穗上的铜铃发出暗哑的清响,老疯子教他的”无常十三式“在经脉里横冲首撞,本该刺向对方手腕的招式,突然诡异地折向丹田。
“好个疯子教的疯剑!”
青衫客的九环刀险险擦着腰侧掠过,刀环上的血珠混着雨水滴落,“你师父当年在衡山剑庐,也是这般把七十二路衡山剑法拆得七零八落?”
铁剑嗡鸣着震麻虎口,林妄生盯着对方腰间令牌——玄阴教”赤练使“,和十年前屠灭林家堡的黑衣人一模一样。
老疯子在破庙角落咳嗽,布满伤疤的手正往竹筒里填旱烟,仿佛看不见他被鲜血浸透的中衣。
“第三式!”
老疯子突然吼出半句剑诀,浑浊的眼珠映着雨幕中的刀光。
林妄生本能旋身,铁剑划出的弧线竟比平时快了三分,剑尖刺破青衫客肩甲的瞬间,经脉里的热流突然反噬,像是有无数小蛇在血管里啃咬。
“无常剑…果然还在你师徒身上。”
青衫客踉跄后退,掌心按在腰间玉瓶上,忽然瞥见林妄生颈间晃动的半块玉佩——雕着断刃与残花的衡山剑庐信物。
他瞳孔骤缩,刀环上的九枚铜铃突然齐鸣:“原来你就是当年漏网的林家余孽!”
暴雨在竹庐外织成水幕,林妄生想起七岁那年的火夜,父亲将半块玉佩塞进他掌心,血滴在断刃残花的纹路里,像极了此刻铁剑上的血痕。
玄阴教的人总说林家堡私练禁术,可他至今不知道所谓”无常剑“究竟是什么。
“小崽子发什么呆!”
老疯子突然掷出旱烟杆,正打在他手腕麻筋上,铁剑应声落地。
青衫客趁机欺身而上,刀光映着他扭曲的狞笑:“把无常剑谱交出来,老子留你全尸——”碎裂的瓦当突然砸在青衫客后颈,老疯子不知何时站在竹庐横梁上,手里握着半块发霉的炊饼:“蠢货,无常剑哪有什么剑谱?”
他布满老茧的脚勾着断裂的竹梁,腰间悬着的半截剑鞘在风雨中摇晃,“当年老子在衡山藏经阁,把七十二路剑招揉成十三式,每式都要随气机流转…”青衫客的刀重重劈在梁柱上,木屑纷飞中,林妄生突然福至心灵。
老疯子教他的剑招从来没有固定轨迹,每次运功时经脉的走向都会变化,就像此刻他盯着对方暴露的下盘,本该刺向咽喉的招式,鬼使神差地扫向对方膝盖。
“咔嚓”声混着惊雷炸响,青衫客的小腿骨应声而断。
他倒地时手中玉瓶滚落,紫色烟雾腾起的瞬间,老疯子突然从梁上跌落,捂着胸口剧烈咳嗽,唇角溢出黑血——是玄阴教的”蚀骨散“。
“老东西!”
林妄生扑过去接住他,发现他后背的旧伤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溃烂。
老疯子布满疤痕的手抓住他手腕,将半块玉佩按进他掌心,浑浊的眼睛里突然有了清明:“带着剑鞘…去衡山剑庐…找那个总穿红鞋的疯女人…”竹庐的梁柱在暴雨中发出不堪重负的***,青衫客拖着断腿爬向门口,腰间令牌的赤练蛇纹路在闪电中泛着冷光。
林妄生捡起铁剑,剑尖抵在对方后心,忽然听见老疯子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记住,无常剑的要义…是连自己都猜不透下一招…”血珠滴在青石板上,林妄生看着青衫客瞪大的双眼,铁剑本该刺向命门,却鬼使神差地偏了半寸。
他突然想起老疯子教剑时总说:“江湖最可怕的不是敌人的剑,是你自己以为看懂了自己的剑。”
暴雨在黎明前停歇,竹庐己经塌了半边。
老疯子被葬在竹林深处,坟前插着那把生锈的铁剑。
林妄生摸着颈间的半块玉佩,发现断刃与残花的纹路里,竟刻着极小的字迹:“无常非无常,十三转阴阳”。
他背着老疯子的半截剑鞘踏上山路,晨雾中传来隐约的马蹄声。
三匹黑马踏碎晨露,为首之人穿着绣着赤练蛇的黑袍,腰间悬着九环刀——正是青衫客死前发出的信号。
“小崽子,你师父的无常剑,可曾教过你怎么破”赤练九环阵“?”
黑袍人拔刀时,其余两人己从左右包抄,刀环相撞的声响惊飞了竹枝上的宿鸟。
林妄生按住腰间剑鞘,突然感觉经脉里的热流再次翻涌。
老疯子临终前的话在耳边回响,他第一次认真去感受体内气机的走向——像山涧溪流般变幻不定,明明该走手太阴肺经,却突然转向了足厥阴肝经。
第一刀劈来时,他本能旋身,铁剑划出的弧线竟比平时长了一尺。
剑尖刺破黑袍人肩甲的瞬间,他清晰地听见自己心跳如鼓,而体内的气机,正沿着从未走过的脉络奔涌,仿佛有另一个人在操控他的身体。
“好个无常剑!”
黑袍人退后半步,看着自己胸前渗出的血珠,突然狞笑,“当年衡山剑庐被灭门,你师父带着剑鞘逃出,现在剑鞘在你手里,剑呢?”
晨雾中传来竹枝断裂的脆响,林妄生突然想起老疯子藏在床底的木盒,里面除了半块玉佩,还有片刻着复杂纹路的青铜残片。
他一首以为那是老疯子捡来的破烂,此刻却觉得掌心的剑鞘正在发烫,仿佛在呼应某种呼唤。
第二刀从右侧劈来,这次他提前预判了对方的招式,铁剑却诡异地向下斩去,恰好砍在对方马腿上。
黑马惊嘶着倒地,将黑衣人压在身下。
剩下的两人对视一眼,同时挥刀扑上,九环齐鸣的声浪震得林妄生耳膜生疼。
体内的热流突然炸开,林妄生眼前闪过无数剑招残影——衡山剑庐的”流云式“、玄阴教的”赤练斩“,甚至还有老疯子从未教过的诡异招式。
铁剑在手中疯狂震颤,他本能地挥出,竟同时刺向两人的手腕和丹田。
“噗”“噗”两声,血花溅在晨雾里。
两个黑衣人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伤口,他们明明算准了对方的剑路,却没想到招式在中途变了三次。
林妄生盯着自己发抖的手,终于明白老疯子说的“连自己都猜不透”是什么意思——这无常剑,根本就是随着对手的招式、甚至自己的心跳在变化。
黑袍人在地上挣扎着去摸腰间的信号弹,林妄生突然冲过去,铁剑抵住他咽喉。
这次他刻意控制气机,想刺向对方左颈动脉,剑尖却在最后一刻偏向右肩。
血珠滴落的瞬间,他听见自己经脉里传来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仿佛有个古老的剑灵在摇头。
“你…你练的是残缺的无常剑…”黑袍人咳出黑血,眼中闪过恐惧,“真正的无常剑…能逆改天命…当年林家堡就是因为…”话未说完,他突然瞪大双眼,喉间溢出气泡。
林妄生看着铁剑上的血珠,发现对方伤口周围的皮肤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溃烂——是玄阴教的”蚀骨毒“,看来这人早就在自己刀上喂了毒。
晨雾渐散,远处传来隐约的马蹄声。
林妄生知道玄阴教的支援很快就会到来,他捡起老疯子的剑鞘,朝着衡山方向狂奔。
怀中的青铜残片硌着胸口,他突然想起昨夜整理遗物时,在木盒底层发现的半幅画——画中是个穿红鞋的女子,手持断剑站在崩塌的藏经阁前,脚下是散落的剑谱残页,每一页上都画着不同的剑招,却都有相同的断刃残花印记。
山路在竹林深处分叉,林妄生忽然听见头顶传来竹叶摩擦声。
抬眼望去,竹枝上坐着个红衣女子,绣着金线的红鞋 dangling 在半空,手里握着根竹枝,正对着他笑出梨涡:“小弟弟,你师父没教过你,在江湖上被追杀时,不该走这种一眼就能看见的大路吗?”
他猛地停步,铁剑横在胸前。
红衣女子纵身跃下,落地时竹枝在指尖旋出剑花,明明只是根普通竹枝,却带起破空声:“衡山剑庐的断刃残花佩,玄阴教的赤练令牌,还有这半截剑鞘…”她忽然凑近,鼻尖几乎碰到他喉间玉佩,“你该是老疯子捡来的林家余孽吧?”
林妄生后退半步,发现她腰间挂着个青铜酒壶,壶身上刻着和他残片一样的纹路。
红衣女子忽然抬手,竹枝点向他手腕,招式竟是正宗的衡山”点苍式“,却在中途诡异地转成了玄阴教的”蛇缠手“。
“你也会无常剑?”
他惊觉对方招式与自己如出一辙,只是更加圆转如意。
红衣女子眨眨眼,竹枝突然变成横扫,带起的气浪掀飞他斗笠:“错啦,老疯子那半吊子剑法,连无常剑的皮毛都没摸到呢。”
远处传来马蹄声,至少有二十骑正在逼近。
红衣女子突然揪住他后领,像拎小鸡似的跃上竹枝:“想活命就跟紧本姑娘,衡山剑庐的破庙早被玄阴教拆了,现在嘛…咱们得去见个更疯的人。”
她脚尖轻点竹枝,在晨雾中踏竹而行,红鞋在绿叶间闪过,像跳动的火焰。
林妄生握着剑鞘,感受着体内依旧紊乱的气机,忽然发现红衣女子每踏出一步,竹枝弯曲的弧度竟暗合某种剑阵轨迹,和老疯子教他的”无常十三式“隐隐呼应。
山风掠过竹林,带走了远处的马蹄声。
林妄生望着红衣女子飘动的发梢,忽然想起老疯子临终前说的“穿红鞋的疯女人”。
或许,这个自称“红姑”的女子,正是解开无常剑秘密的钥匙,而他即将踏入的,是比玄阴教更危险、也更接近真相的江湖漩涡。
竹枝在悬崖边折断,红衣女子突然转身,指尖弹飞他手中剑鞘。
铜铃清响中,剑鞘裂成两半,露出藏在里面的青铜剑格——断刃残花的纹路在阳光下闪烁,竟与他颈间玉佩严丝合缝。
“无常剑的剑鞘,从来都是剑的一部分。”
红姑笑着抛接剑格,眼中闪过缅怀,“当年老疯子从火场里抢出这剑格时,衡山剑庐的藏经阁正在往下掉燃烧的剑谱。
他捡了半本残页,就敢自创十三式,倒也算是个疯子。”
林妄生盯着剑格上的纹路,突然感觉脑海中闪过无数剑招画面,每一招都带着不同的剑意,却又都围绕着“变化”二字。
远处的马蹄声越来越近,红姑突然将剑格塞回他掌心:“带着这东西去黔中鬼市,找个卖糖葫芦的瞎子,他会带你见一个人…一个比老疯子更懂无常剑的人。”
她忽然从袖中甩出条红色丝带,缠在他手腕上:“记住,遇到玄阴教的人,就用这招——”竹枝在她手中化作万千剑影,明明只是普通招式,却在中途分裂出三种变化,如同梅花在风雪中绽放。
马蹄声碾碎晨露,二十骑玄阴教黑衣人出现在竹林边缘。
红姑冲他眨眼,突然足尖点地,整个人倒翻着跃入悬崖下的云雾,红鞋最后闪过的瞬间,她大声喊道:“千万别相信自己的剑!”
林妄生握紧剑格,感受着体内翻涌的气机。
当第一波刀光劈来时,他本能挥出剑格,青铜断刃在阳光下划出诡异的弧线——本该刺向对方心口的招式,突然转向对方膝盖,而经脉里的热流,正沿着红姑刚才演示的轨迹奔涌。
血花溅在剑格上,断刃残花的纹路突然发出微光。
林妄生听见自己心跳如鼓,仿佛有个古老的声音在耳边低吟:“无常者,非无常也,乃万常之始。”
竹庐的废墟在晨雾中渐渐模糊,老疯子的坟头新土上,几滴血珠正渗入泥土。
林妄生知道,从这一刻起,他手中的剑不再是生锈的铁剑,而是承载着衡山剑庐灭门之仇、林家堡禁术之谜,以及无常剑真正奥义的钥匙。
而前方的黔中鬼市,那个卖糖葫芦的瞎子,将带他走进一个比想象中更波谲云诡的江湖。
山风掠过,剑格上的断刃纹路隐隐发烫,仿佛在催促他踏上未知的旅途。
林妄生将剑格收入怀中,望着云雾缭绕的山路,忽然想起老疯子教他练剑的第一个雨夜,他说:“江湖如棋局,落子无悔,却又步步有悔。
妄生,你要记住,最可怕的不是对手的剑,是你以为自己看懂了这盘棋。”
而现在,这盘棋才刚刚开局,棋子是他,执棋者却不知是谁。
但他知道,只要握着这断刃残花的剑格,无论招式如何无常,他终会在这波云诡谲的江湖里,斩出属于自己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