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卷着雪粒子砸在窗棂上，周柏猛地从床榻上坐起，喉间发出破风箱般的喘息声。
他攥着被褥的手青筋暴起，指节泛白，首到看见铜镜里映出的稚嫩面孔——约莫十岁孩童，眉目清秀却透着病容，方才确信这不是噩梦。
"三郎可算醒了！
"绣着缠枝纹的棉帘被掀开，穿藕色襦裙的妇人疾步走来，鬓边银簪流苏乱晃。
她将药碗搁在矮几上时，腕间翡翠镯子磕出清脆声响，"你昏睡这三日，娘亲的心都要碎了。
"记忆如碎瓷片扎进脑海。
周柏望着妇人眼角的细纹，忽然记起这是生母柳氏。
三日前原身被堂兄周松推下结冰的池塘，若非老仆及时捞起，这具身体早成了具冰尸。
"阿娘..."他听见自己发出沙哑的童音，喉头泛起腥甜。
现代工程师的灵魂与孩童躯体正在融合，无数画面在眼前闪回：灵武周氏祖宅青灰色的飞檐，祠堂里飘着沉水香的牌位，还有私塾先生戒尺打在掌心的刺痛。
柳氏用帕子拭他额角的冷汗："你大伯方才又来催问，说今年族学考核若再不过..."话音未落，外间忽然传来喧哗。
木门被踹开的刹那，寒风裹着个锦衣少年闯进来，腰间玉珏撞得叮当乱响。
"哟，三弟还没死呢？
"周松捏着鼻子退后半步，靴底碾过炭盆溅起的灰屑，"听说你落水时抓着根芦苇喊救命，倒像极了去年庄子上溺死的佃户。
"周柏感觉胸腔里涌起不属于自己的愤怒，原身的怨念在血脉中沸腾。
他盯着堂兄腰间晃动的金错刀——那是去年冬至族比头名的彩头，此刻却像把烧红的烙铁刺痛眼睛。
"松哥儿慎言！
"柳氏起身挡在床前，素色裙裾却拂倒了药碗。
褐色的汤药顺着青砖缝蜿蜒，在周松鹿皮靴前汇成一道污痕。
锦衣少年突然抬脚踩住妇人裙角，柳氏一个踉跄险些跌倒。
周柏瞳孔骤缩，前世实验室里精密计算的手此刻死死抠住床沿。
他看见周松腰间垂落的香囊，金线绣着松鹤纹样——那是周家长房独有的标记。
"二婶教子无方，不如把这金累丝香球抵给我。
"周松指尖勾起床头悬挂的鎏金香球，那是柳氏陪嫁时仅剩的首饰，"反正三弟这般愚钝，留着也是糟蹋...""《礼记·曲礼》有云：长者赐，少者贱者不敢辞。
"周柏突然开口，童声清亮如碎玉，"堂兄既知礼，可还记得兄弟阋于墙，外御其务？
"他盯着对方骤然僵住的手指，前世读过的古籍在记忆里清晰可辨。
窗外传来积雪压断枯枝的脆响。
周松脸色由红转青，忽然甩开香球冷笑道："且看你能狂到几时！
"锦缎袍角扫过门槛时，带翻了廊下煮药的红泥小炉。
柳氏颤抖着扶住床柱，却见幼子正凝视窗外的雪幕。
那双总是怯懦的眼睛此刻幽深如潭，倒映着屋檐下垂挂的冰棱，折射出令人心悸的冷光。
"阿娘，把祖父赏的《九章算术》取来吧。
"周柏摩挲着被角暗纹，那是周家族徽的变形——三足青铜鼎上缠绕麦穗，"孩儿想温书。
"待柳氏离去，他赤脚踩上冰冷的地砖。
墙角立着的桦木弓粗糙简陋，弓弦是用生牛皮拧成的。
指尖抚过弓臂时，前世参观古兵器展的记忆突然苏醒——复合弓的层压结构、筋角木的三重材质、偏心轮省力装置..."三郎怎么起来了！
"端着姜汤的丫鬟春桃惊叫出声。
她看见小公子站在案前，正用炭笔在宣纸上勾画奇怪的弧形，嘴里喃喃着"反曲""箭速"之类的怪词。
更令人心惊的是那眼神，竟像是沙场老将在端详阵图。
暮色染红窗纸时，周柏将第七张草图扔进炭盆。
跳动的火焰里，他望见自己细弱的手腕，突然想起前日偷听到的对话——突厥骑兵己越过阴山，边关驿卒的马蹄声惊碎了灵武城的晨雾。
"得让这双手，早些握住刀柄啊。
"他对着铜镜练习微笑，稚气的脸庞上浮现出与年龄不符的冷峻。
镜中倒映着博古架上的青铜爵，酒液里沉淀着千年未变的权力滋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