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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苟东西和何生

发表时间: 2025-04-25
苟东西和何生一样的年纪,也是十八岁,是何生几天前在这里等活时才认识的,是一名锁匠的徒弟。

苟东西比何生矮半头,但长得出奇的结实,脸蛋儿红黑红黑,嘴里总是吃着一颗糖,何生曾经问过吃的是什么糖,他不肯说,说这是秘密。

他的腰上总别着一个黑色布包,里面装着奇奇怪怪的小玩意,苟东西说那是他们锁匠用的工具,工具在人就在。

这次手上提着一个鸟笼,那鸟在鸟笼里常常飞起来,但又很快落在竹竿上去,似乎很满足,颤抖了一下身子,把羽毛弄得很蓬松。

“这是哪里来的鸟?”

何生的目光一下子就被吸引过去了,苟东西在何生的印象里并不富裕,不可能买的起这种鸟。

“我师傅的一个顾客的,让我照看一会儿。”

那天,何生着急去五金店买手磨机,在路上没留神和苟东西撞在了一起,苟东西也着急去买螺丝刀,两人当场吵了起来,就这样两人认识了。

“哦,原来是这样。

你师傅现在在做什么?”

何生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对于何生来说,他并不完全了解苟东西。

苟东西一下子打开了话匣子,喋喋不休地说:“我师傅在帮别人开防盗门,那是一家大户,那个中年男子的家气派极了,里面养了许多动物,像猫,狗,乌龟,还有一些我叫不上名字的动物。”

何生很羡慕,按照苟东西的描述,这是一个大单,足够管几天的饭钱了。

可是过后,又是落寞,何生现在还没有等到活。

“你是哪里人?”

何生问。

苟东西立即顿了顿,变得疑惑起来:“我不知道,我是在几个月前认识我师傅的。”

这简首让何生想笑,怎么会有人连自己的家乡都不记得的呢?

“你怎么能不知道自己从哪儿来的呢?

苟东西,你真忘啦?”

何生打趣道,似乎很难相信。

“我真不知道,几个月前我还在流浪,师傅见我可怜才收我为徒的。”

苟东西似乎有了一种孤单的感觉,往何生跟前靠了靠。

何生还是不能相信。

苟东西回忆说:“我记得,我老早就住到这个城市了。

我,爸爸,还有一个弟弟,我们住在一个桥洞里面,在那里用废弃的纸板搭了一个小窝棚。

但我知道,我爸爸曾经告诉我们,我们是从别的地方来的,不是这个城里的人,那是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我不记得爸爸说是什么地方了。”

“他带你和你弟弟来这里干什么呢?

你们的妈妈呢?”

“我的妈妈很早之前就不见了,爸爸说要来找妈妈,说妈妈在这里,我们就来到了这个地方。

我的爸爸很有智慧,我和弟弟老是穿着一件棉衣服,爸爸也有一件。

我们每人还有一双很大很大的拖鞋,走在大街上,走一步就会发出声音,都是在路上从各个地方捡来的。

爸爸走在最后,弟弟走在最前面,我走在中间。

爸爸时刻注意着我们有没有挺胸,一旦没有,就骂我们是个矮冬瓜,是‘熊样’。

夏天,就是热得要命,爸爸也不允许我们脱下棉衣服,说脱了就会生病,真的。

我们从来没有生过病。”

“怪不得你老是穿一件棉衣服,还臭烘烘的。”

“不臭,只是我不会洗衣服,师傅也不管我。

我爸爸特别爱干净,老是帮我们洗衣服,他在河边的泥台阶上使劲搓,洗干净了,就摆在地上阴干。

好多好多,一大片,有很多人看见了,都在哈哈地笑。

那时爸爸就说,他们在羡慕我们,我们就好高兴。”

“你们吃什么呢?

自己做饭吗?”

“做饭?

我们从来不做饭,老是吃现成的,大鱼大肉!”

何生听不懂,在他的观念里,大鱼大肉是要钱的。

苟东西说:“哪些饭馆里,有很多很多城里人吃不完的菜,他们爱面子,不乐意带回去吃。

爸爸就领着我们帮饭馆干活,拖地,洗盘子,他们就很高兴我们把剩菜用盒子和塑料袋装走,说省得倒了可惜,还麻烦。

有一次,我们一下子装了十几只大螃蟹,那种螃蟹的腿很长,而且几乎没有动过筷子。

我们吃了三天,才吃完,我弟弟吃拉稀了,可又吃了一只又不拉了。”

他一口气说了一大堆何生没有吃过,甚至闻所未闻的好吃的东西,什么凉拌黄瓜,佛跳墙,清蒸红斑,进入了对那些菜肴的回忆。

何生点了点头,心里总算明白了。

苟东西还说:“我爸还可能读过书,每天早上,他就叫我们兄弟二人认字,在地上用木棍写着什么,然后教我们念,大——小——长——宽......我们就蹲在地上,在桥洞旁,大声地念,一些路过的人原地看着我们。

我们就越大声地念:大——小——长——宽......”何生很不理解,打断了对苟东西对往事的回忆,问道:“那你现在怎么就一个人呢?

你爸和你弟弟呢?”

苟东西变得伤心起来:“那会儿,我们走在一个有很多人的大街上,大街上很热闹,还有表演杂技的。

穿马路时,爸爸和弟弟都过去了,我被表演杂技的挡住了,怎么都挤不过去。

车特别特别多,突然来了好几辆车,我忽然听到爸爸在大声喊苟东西,我望过去,见到几个穿绿色衣服,带着大盖帽的人把爸爸和弟弟赶到一辆车上去了。

弟弟也在‘苟东西苟东西’地喊我。

我听到一个大盖帽说:‘什么苟东西,猫东西的,不许骂人。

你这是和党作对,不许瞎叫。

妈了巴子的。

’等表演杂技的表演完,我终于挤了过去,结果马路对面早就没有爸爸和弟弟的影子了......”苟东西要哭了,手上的鸟笼里面的鸟也在“活该,活该”地叫。

停了好一阵,何生说:“那你快回桥洞去等啊。”

“我找不到那个桥洞了,过了好几天,才找了回去。”

“那你看到你爸他们了吗?”

苟东西摇了摇头:“家里的东西都不在了,也不知道是爸爸他们拿走的,还是被别人拿走的,里面还有一个横幅,上面写着反党反社会,毛主席不容玷污。

我很害怕,我在桥洞等了好几天,也没等到他们,我就离开了那里。”

“有多久啦?”

“我不知道。”

“也许,他们被送回老家了,你就该回老家去。”

“可是,我早就不记得我家是哪里的了。”

何生犯了难,不知道是出于同情还是什么,他沉思了许久。

猛地拍了拍大腿。

“你有口音!”

何生忽然有了主意,拉着苟东西让他在木匠,锁匠,鞋匠面前挨个说一通话,确认一下苟东西是哪里的人。

重庆的木匠听苟东西的口音好像是重庆的,西川的鞋匠又说不对,肯定是西川的,湖南的锁匠又说都不是,好像是湖南一个什么地方的......又都说不太像。

最后,这些人围到一起专门讨论这个问题,得出一个所有人都认同的答案:苟东西的话早就串了音了,谁也不可能再认出他的根在哪里了。

于是,苟东西的脸上露出了悲哀。

何生就带苟东西重新回到他们原先坐的地方,一个劲地安慰他:“没事的,总能找到你爸他们的,你现在不还有师傅吗?”

苟东西的经历,把何生又带到了那种孤独,落寞的情绪里。

他默默地望着对面——马路对面是热闹的饭馆,超市,花鸟市场......街上不时闪过一辆又一辆气派的跑车,偶尔还会有一些浓妆艳抹的女人从车上下来,那里面坐着的是长着各种颜色的头发但是很胖的秃头大叔;时髦女郎挎着价值不菲的小包,挽着一个发福的秃头大叔穿越斑马线;穿着西装的,手上拿着公文包的公司职员在路边着急地打着电话,嘴里还骂着脏话,等待出租车;......何生一下子就想到了富裕村,想到了老军痞和何苦,想到了木匠们,锁匠们,鞋匠们,想到了苟东西和自己。

他很困惑,也迷茫。

很多东西他想不明白,而且可能永远也搞不清楚,想不明白。

小时候,老人常在油灯下或月光下讲勤劳,他也多少次因为勤劳饿着肚子,吃不饱饭。

对于何生来说,勤劳似乎改变不了什么,就跟城里人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一样。

他们没过过苦日子,他们一生下来就是含着金汤匙长大的。

他曾以为,眼前的这个世界才真正是梦。

但是,他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小汽车吐出的乳白的轻烟,清清楚楚地闻到了那些时髦女郎走过时留下让人迷糊的香气。

他甚至能用手碰到这个世界,他试图用老人告诉他的几个概念——“勤劳”,“命”,“缘分”等等——去解释他看到的一切。

他暂时说服了自己,但以往的经验告诉他,用不了多久,这种落差感和不理解的困惑,还会来纠缠他那颗懵懂,质朴的脑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