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雨扑簌簌砸在琉璃瓦上,沈澜提着青缎包袱疾步穿过夹道。
尚宫局的靛蓝宫装洇出深色水痕,她将油纸伞往右偏了偏,护住怀中新裁的春衫——这是要赶在申时前送到永寿宫的。
海棠花被雨水打得零落,残红沾在石青砖上像凝涸的血迹。
拐过文华门时,鎏金步辇的鸾铃声穿透雨幕。
沈澜立刻退到宫墙根跪下,额头几乎触到青苔斑驳的砖缝。
"这株西府海棠开得倒精神。
"步辇上飘下道慵懒嗓音,沈澜看见织金凤尾裙裾掠过眼前。
贵妃的鎏金护甲掐断半截花枝,汁液顺着指尖滴落,正巧砸在她手背上。
随侍的大宫女秋檀立刻呵斥:"尚宫局的人这般没眼色?
惊了娘娘銮驾该当何罪!
"沈澜将头埋得更低:"奴婢该死。
""抬起头来。
"雨丝斜斜掠过眉睫,沈澜感觉下颌被茜色宫鞋尖挑起。
秋檀的惊呼混着雨声:"娘娘您瞧,这丫头..."话音戛然而止,鞋尖突然发力将她踹翻在地。
包袱滚出三尺远,杏色襦裙上顿时沾满泥浆。
"永宁宫新贡的云锦被雨水污了。
"秋檀捡起包袱抖开,金线绣的孔雀纹在雨中黯淡无光,"明日辰时送十匹来抵数。
"沈澜盯着浸水的云锦:"回姑姑,织造司前日才呈了料子单...""啪!
"云锦甩在她脸上,金线刮得脸颊生疼。
秋檀蹲下身掐住她手腕:"这孔雀眼用的是先皇后最爱的青雀翎,你也配碰?
"指甲深深陷进皮肉,"既然手笨,就去浣衣局醒醒神。
"粗使嬷嬷拽着沈澜穿过永巷时,她回头望见贵妃正倚在步辇上把玩花枝。
雨水模糊了那抹笑,却将护甲上的海棠汁衬得愈发殷红。
三更天的浣衣局飘着皂角苦涩,沈澜跪在青石板上搓洗堆积如山的素绸。
井水彻骨寒,指尖泡得发白肿胀。
忽有老嬷嬷往她膝下塞了块粗麻垫:"西偏殿第三口井的水温些。
"沈澜在月光下看清对方袖口的补丁——是曾被她悄悄塞过冻疮膏的杂役崔嬷嬷。
她刚要道谢,远处突然传来骚动。
秋檀提着羊角灯闯进来,身后太监抬着个湿淋淋的麻袋。
"把这秽物处理干净。
"秋檀将麻袋踢到沈澜跟前,绢鞋碾过她红肿的手指,"若让人瞧见半点血丝..."未尽之语被夜风吹散,沈澜解开麻袋时,半块沾血的玉镯滑落掌心。
寅时的梆子响了。
沈澜攥着玉镯碎片蹲在井边,借着月光看清内侧小字——"昭明三年制"。
这是先皇后封后时赏给近侍的恩典。
井水突然泛起涟漪,浮起方褪色的绢帕,帕角绣着半朵海棠。
"发什么呆!
"崔嬷嬷夺过帕子扔进火盆,"这井里..."话未说完,永宁宫的小太监捧着漆盒过来:"贵妃娘娘赏的铅粉胭脂,说是给沈姑娘赔礼。
"沈澜盯着朱漆盒上缠枝莲纹,想起晨起时瞥见秋檀往盒底抹膏脂。
她蘸了点胭脂涂在手背,入夜后果然红肿发烫。
更漏声里,她将铅粉混着皂角水埋进海棠树下,却见昨日种下的花苗己枯死大半。
雨又下了起来。
沈澜跪在浣衣局门口接晨露时,听见路过的洒扫宫女议论:"永寿宫那位嫌云锦颜色晦气,全赏给咱们做擦地布了。
"她望着水中倒影,眼尾泪痣被铅粉灼得发红,像极了贵妃护甲上的海棠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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