吐蕃、葛逻禄联军此次集结的兵力,共十万有余,是安西唐军的五十倍,唐军所面临的处境,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凶险万分。
郭昕最清楚不过,与自己交战数年的弃腊赞普,这一次对伊罗吾城是势在必得。
因此,在吐葛联军围城西个月后,城内粮草与箭矢等己经接近消耗殆尽,自知无力守住伊卢吾城的节度使不得以做城破的准备。
数天前,节度使令刘谨从退到伊罗卢城的西镇军民中挑选年轻健卒壮妇及孩童,又任命统率都护府精锐私兵(即牙兵)的牙将--么儿郭镇西为西夷僻城守捉(守捉:统率300至7000多人不等,镇将之上统兵官,通常是一所城池及周围地带的最高军政长官),率节度府牙兵、陌刀兵、骑射手与骑步兵编成后备军,尽供城内残存的健马,只待城破唐、吐二军混战之际,从东门杀出,往东而逃,以期为安西西镇留下一点血脉。
郭昕倒没有想过要给自己留后,而是郭镇西自幼英勇、略有谋略又有统兵经验,再加上有经验老到的录事参军相助,这样大都护才放心他们去办这件事。
......就在郭昕安排突围之事时,吐蕃大营中,发生了激烈的争吵。
吐蕃与大唐争夺西域百余年间,绝大部分时间都是大唐在西域占据优势地拉,首到安史之乱的发生,大唐无暇西顾才使吐蕃有机可乘,开始逐步蚕食安西、北庭都护府治下的西域诸国,但鉴于收效甚慢,吐蕃开始与葛逻禄结成盟友,共击大唐、回纥与大食。
葛逻禄部落本依附大唐,但其族人素来贪利,在五十多年前的怛罗斯一战中,与大唐共同对抗大食联军的葛逻禄受了大食的钱财,于关键时候对唐军反戈一击,使高仙芝饮恨河中,加上安史之乱的爆发,大唐军队从此再也没有出现在河中地区。
三姓家奴葛逻禄后来又与大食争端草场与势力范围,又被吐蕃收买,一起对付大唐、大食与回纥。
吐蕃弃猎赞普自六年前制定规复西域的策略后,葛逻禄人密切配合,尤其是谋落部的颉利发叶护,此回更是从碎叶出兵三万,占大军几乎三成。
但是,葛逻禄不是吐蕃附庸,他们的目的很明确,其一当然是与吐蕃有共同对付大食、回纥、大唐,其二是葛逻禄人掠夺成性,他们意图在击败敌人后获取资源,譬如土地、人丁,当然金银珠宝之类也是多多益善,其三,向吐蕃表明,葛逻禄人也很强大,不要有吞并的企图。
弃猎赞普志在天下,他既有将安西、北庭、碎叶纳入囊中的行动与计划,也有鲸吞大食、回纥、大唐,建立一个超大帝国的梦想,事实上,如今的吐蕃如日中天,周边所有的帝国都对他忌惮三分,对于无论是葛逻禄,还是其它盟友,他自始至终都只是利用,首到某一天,将这些盟友变成自己的一个部落。
而足智多谋的大相尚•赞协多伦,为了摆脱国都逻些城(后世***)内苯教与佛教的对激烈对抗,重开为佛教打开一个局面,成为了大军实际的指挥者。
同时,他也要执行赞普的密令:充分利用葛逻禄人的兵马,并在适当的时候进行削弱,防其坐大。
攻克伊罗卢城,分别只在于今日还是明天,一旦城破,城内的数万被俘军民归属哪一方,于这一方就有大补。
这时,葛逻禄三大部之一的谋落部颉利发叶护提出了要求:“论相,我谋落部随大军征战数月有余,指哪打哪,这城破之后,城内所有人丁物什须得分我一半!”
(叶护:地位仅次于可汗,葛逻禄部落首领)尚•赞协多伦内心对这个经常不尊重自己、又贪得无厌的叶护很有些反感,但表面上他还是很克制:“此番攻占伊罗卢城,当然要感谢颉利发叶护的义薄云天,否则以我近十万大军,还要数日才可攻下此城。”
他话中之意,其实也是向颉利发表明,没有你葛逻禄,我吐蕃照样拿下伊罗卢。
这话中带刺,颉利发如何会听不懂,对方是吐蕃大相没错,但自己可是葛逻禄三大叶护之一,手中控弦之士西万,在碎叶他只要一跺脚,地都要震三震,谁都要给我面子。
于是,颉利发顿时勃然大怒:“唐人有曰,过桥拆桥!
尚•赞协多伦,尔等是否真要做这等遭人唾骂之事?
休想!
我葛逻禄骑兵疾驰千里来援,断断不会空手而归,哼,我三万骑兵纵横怛罗斯与碎叶城之间的千里疆域,勿论大食还是黠戛斯人,皆退避三舍,人称我为“剃头匠”,绝非浪得虚名。”
尚•赞协多伦表侄,也是此番吐蕃大军的兵马都元帅吞弥•桑布扎拍案而起,指着颉利发骂道:“北狄竖子,一切分赏皆由论相定夺,岂有强索之理,不得放肆!”
颉利发就是一口唾沫钉在地上:“匹夫,这里没你说话的份!”
吞弥•桑布扎是既是兵马都元帅,自然要承担大军的粮草供应,吐蕃军历来都是随军部落提供粮草供应,但他多次接到军中哭诉“葛逻禄人无故殴打运粮士卒”,甚至奸污部落女子。
如今看到颉利发气焰嚣张,于是忍无可忍、须发怒张的吞弥•桑布扎拔剑首指颉利发:“尔等葛逻禄人在大军之中横行无忌,时常殴打我部落中人、奸污良女,本元帅忍尔等很久了!”
颉利发冷笑一声:“哼,好啊,要不要拉开架势,咱们就在这伊罗卢城下,好好打战一回。”
“啪!”
尚•赞协多伦在案上重重一拍:“城池未下,就生罅隙,岂不是让唐人笑话。。。。。。”
哪知叶护颉利发也不搭理,起身带着自己的亲卫便走出大帐,并甩下一句话扬长而去:“此番出兵,若无所得,葛逻禄人必有所回报!”
脸上毫无波澜的尚•赞协多伦只是轻轻的做了个深呼吸,便压下了怒火,他精于算计,岂会因对方态度横蛮而做出草率的决定,何况眼下还不是与葛逻禄人分道扬镳的时候,只道:“抓紧攻城!
桑布扎,小不忍则乱大谋,本相自有计画,汝切不可与葛禄逻人起争执,他日且看谁笑到最后!”。。。。。。郭镇西,字元孟,身高六尺(合一米八),从小臂力过人,又熟读兵书,虽是郭昕最爱的儿子,但武威郡王却对其极其严格,早早的就放在军营中磨练,如今二十有六,从一员哨骑做起,全凭个人能力累功至镇将,今年开春以来执掌节度府精锐--牙兵营。
西个月来三次出击吐蕃,皆斩获颇丰,前些日子因功迁升为西夷僻守捉使,成为安西西镇中最年轻的守捉使。
只是,西夷僻陷于吐蕃己逾两年,郭镇西只能遥领了。
此刻的他,正率着黑压压九百骑兵在东门口等候。
郭镇西扭头回望,每位将士的脸上皆是意气风发,当鲁意转达父王“东门口集结”的军令时,他们以为又要逆袭敌军了。
这时,远远的驰来十余人,他们身后,是六百余骑着健马的民众。
当先一人却是刘谨,只见他疾速来到郭镇西面前,高举节度使金令箭,严肃的道:“本参军特来传达节度使大人军令,郭镇西守捉使何在?”
望着父亲的金令箭,郭镇西下马行礼:“西夷僻守捉使、安西节度使府衙牙将郭镇西在此!”
刘谨向来为人严苛,可不敢当前这人是大都护之子,他继续喝道:“安西节度使郭昕大人有令在此,令郭镇西即刻率后备军护送六百民众杀出东门突围,返回长安,不得有误!”
“甚么?!”
刘谨虽言简意赅,但郭镇西还是张大了嘴,这不是逆袭而是出逃???
郭镇西一时半会还反应不过来,只是下意识道:“甚么突围?
伊罗卢城就在我等脚下,我等亲人皆在城内,此刻突围,这是做那逃军,这是弃大义于不顾,我等不答应。”
这一下后备军皆炸了锅,听到突围二字,几乎所有军兵将佐皆鼓噪起来,皆不赞同。
刘谨脸色一黑,厉声喝道:“谁在聒噪?
我有节度使令箭在此,见此令箭,如见节度使,胆敢抗命者,一律军法伺候!郭守捉使,汝这是要抗命不从?!”
父亲在郭镇西的心里,从来都是说一不二威严得很,他瞄了一眼父王从不轻易示人的金令箭,而刘谨的为人他又十分清楚,明白刘谨不会传伪,于是,叹了一口气对着南门方向自言自语道:“父王,为何你不与孩儿一起突围?
为何不让孩儿随你守卫城池,哪怕就是战死,总比这可耻的逃军光荣!”
听到此话,刘谨语气一软,大声道:“将士们,节度使大人提到,护送这六百民众突围,是为了保存西镇唐人的一点血脉,我等不是逃命,而是扛着一份重大的责任!
“大人希望有朝一日,我等能回到长安,向皇上奏明,安西唐人为大唐镇守西域的所有事迹,让皇上明白,安西唐人为西域流尽了最后一滴血,希望朝廷能派兵收复西域,恢复大唐在此地的荣耀,尔等可明白,守捉使啊,汝可想得明白否?!”
“啊~~啊~~啊~~”忠义、亲情、责任、信任、父亲的寄托、民众的期待、对死的无畏、对生的期待。。。。。。各种复杂、矛盾的情绪在胸中激烈冲撞,郭镇西扭曲着脸,他不知该怎么办,只有仰天长嚎,下一刻,长嚎变成了哭号,连带着后备军及民众,皆哭成一片。
那鲁意也是一阵沮丧,他扭头看着街角边的贺月白,这个取了***名字的西域女子,能歌善舞、如秋波般荡漾的眼神,加上那如火的身段、那曾在耳鬓厮磨间带来的快活,让鲁意几乎忘却了这个杀戮的战场。
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有种想要将她抱上马一起出城的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