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笼罩着无忧境最后的净土。
宣夜站在悬崖边缘,脚下是万丈深渊。
夜风卷起他银白色的长发,露出颈后若隐若现的玄豹妖纹。
三年来,这道妖纹的颜色越来越淡,就像无忧境日渐衰弱的结界。
"又裂开了。
"他伸手触碰面前的空气,指尖传来细微的刺痛感。
原本无形的结界此刻显现出蛛网般的裂纹,透过缝隙,能看见人间浑浊的月光。
身后传来枯叶碎裂的声响。
老祭司佝偻着背走来,骨杖上悬挂的铜铃叮当作响。
"少主,结界撑不过这个月了。
"宣夜没有回头。
他的目光落在崖底那片焦黑的土地上——那里曾经是无忧境最美丽的花海,盛开着能治愈一切伤痛的幽蓝色无忧草。
三年前那场大战后,这里就只剩下一片死寂。
"我收集够了。
"他从怀中取出一个锦囊,解开系绳的瞬间,无数莹蓝色的光点飘散而出。
这些是他在人界行走十年收集的纯净元灵,每一缕都经过精心筛选,没有沾染半点怨气。
老祭司倒吸一口凉气:"这些足够您在人界再活百年!
"宣夜恍若未闻。
他抬手将元灵洒向深渊,光点如萤火般缓缓坠落。
当第一粒光点触及焦土的刹那,奇迹发生了。
一点嫩芽破土而出。
紧接着是第二株、第三株......转瞬间,整片山谷重新被幽蓝色的花海覆盖。
新生的无忧草在夜风中轻轻摇曳,散发出淡淡的银光。
结界上的裂纹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您真的决定好了?
"老祭司声音发颤,"界门一旦重开,至少要十二年才能再次稳定。
"宣夜望着东方。
在那个方向,越过重重山峦,有座叫广平的人类城池。
城里有个姑娘,应该己经等了他三年。
"她等不了十二年。
"他说这话时,掌心不自觉地抚上心口。
那里贴身放着一枚琉璃般的珠子,正散发着微弱的热度。
珠内雾气缭绕,隐约可见一个少女的轮廓。
那是念尘珠,存着他最珍贵的记忆。
玄豹族的议事厅笼罩在幽蓝色的火光中。
十二盏骨灯悬浮在半空,照亮了围坐在石桌前的长老们。
宣夜站在厅中央,银白长发用一根黑色发带束起,露出颈后己经完全显现的玄豹妖纹——那是王族血脉的证明。
"蛮瑛!
"大长老拍案而起,兽瞳在暗处泛着金光,"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
"宣夜——或者说蛮瑛,安静地擦拭着手中的长剑。
剑名"常乐",是父亲久沧溟留给他的遗物。
剑脊上那道裂痕格外刺眼,那是三年前逆转时空留下的印记。
"我要回人界。
"他的声音很轻,却让整个议事厅为之一静。
三长老冷笑一声,灰白的胡须随着他起身的动作抖动:"为了个人类女子?
你忘了自己是什么身份?
"剑光闪过。
三长老的胡须飘落在地,切口整齐得如同被最锋利的爪子划过。
厅内瞬间鸦雀无声,只有骨灯的火苗不安地跳动。
"我的剑记得。
"宣夜缓缓收剑入鞘,指腹摩挲着剑柄上那个小小的"夜"字。
这是他在人界用的名字,也是那个人类少女唤他时的语调。
大长老叹了口气:"你是最后的纯血玄豹,若在人界出事......""我会带着念尘珠。
"宣夜打断他,从怀中取出那枚琉璃般的珠子。
珠内雾气缭绕,隐约可见一个杏眼少女的身影。
她站在画中世界的姻缘树下,仰头笑着说:"今晚的月亮真美。
"那是他存在珠子里最珍贵的记忆。
角落里突然传来一声轻响。
宣夜转头,看见同父异母的兄长子空正倚在石柱旁。
与其他玄豹族人不同,子空的黑发间夹杂着几缕银白,右眼的瞳孔是罕见的琥珀色。
"蛮瑛。
"子空走过来,声音低沉,"你知道长老们在担心什么。
"宣夜没有回答。
他比谁都清楚——无忧境的结界需要玄豹血脉维持,而他是王族最后的嫡系。
若他离开后出事,整个无忧境都会崩塌。
子空突然抓住他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至少告诉我,她叫什么名字?
""半夏。
"宣夜轻声说,"她叫段半夏。
"这个名字说出口的瞬间,念尘珠突然闪烁了一下。
珠内的雾气翻涌,显现出新的画面:少女蜷缩在床角,对着空气喃喃自语,手中紧握着一支断裂的珊瑚簪。
宣夜的瞳孔骤然收缩。
子空敏锐地察觉到弟弟的变化,松开了手:"看来她等不了太久。
"他从腰间取下一片漆黑的鳞甲,塞进宣夜掌心,"拿着,关键时刻能挡一次致命伤。
"宣夜握紧鳞甲,上面还残留着子空的体温。
这对同父异母的兄弟向来疏远,此刻却难得地达成共识。
"我会在月缺前回来。
"宣夜最后看了眼念尘珠中那个憔悴的身影,转身朝厅外走去。
身后,大长老苍老的声音传来:"若她己不认得你呢?
"宣夜的脚步顿了顿,没有回头。
"那我就让她重新认识我。
"界门前的空气泛着涟漪般的光晕,宣夜站在光幕前最后一次清点行装。
他腰间挂着玄豹族特制的药囊,袖中藏着三张掩盖妖气的符咒,而那枚存着半夏记忆的念尘珠,此刻正贴着他的心口微微发烫。
"少主,时辰到了。
"老祭司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宣夜回头,看见老人手中捧着一个雕花木盒,盒身上缠绕着几道封印符咒。
"临别赠礼。
"老祭司将木盒递来,干枯的手指在盒盖上轻轻摩挲,"去年冬月,巡界的族人从结界边缘捡到的。
"宣夜解开符咒。
盒盖掀开的瞬间,一股熟悉的香气扑面而来——是养神香。
盒中躺着一小截枯黄的香枝,正是半夏曾经依赖的药物。
香枝旁还有半块染血的帕子,帕角绣着一个小小的"段"字。
"结界边缘?
"宣夜的声音陡然绷紧。
"正是。
"老祭司点头,"此物卡在结界裂缝处,险些导致东侧结界崩塌。
我们检查过,上面附着强烈的人类执念。
"宣夜的指尖抚过帕子上的血迹。
这香气他太熟悉了,当年在赶山堂,半夏每次"发病"时,屋里都会燃起这种香。
但人类的东西怎么可能穿过结界?
"可有留下此物之人的踪迹?
"老祭司摇头:"只找到这个。
"他从袖中取出一片残缺的纸页,"夹在帕子里的。
"宣夜展开残页,上面是半幅未完成的画。
画中女子侧影模糊,但那一袭素色衣裙和发间的珊瑚簪,分明就是半夏。
画角题着两句诗:"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笔迹颤抖得厉害,像是执笔之人正忍受着极大的痛苦。
念尘珠突然剧烈发烫。
宣夜将它取出,只见珠内雾气翻涌,显现出新的画面:半夏独自坐在昏暗的房间里,面前摊开着画册,她的指尖渗着血,却仍在固执地描摹着什么。
地上散落着无数画废的纸页,每张上都画着同一个男子的轮廓。
那是他的模样。
"三年了......"半夏对着空气轻声说,"我快要记不清你的样子了......"宣夜猛地攥紧念尘珠。
珠中的画面突然扭曲,变成了另一幅场景:深夜的医馆里,一个青年男子正跪坐案前,小心地研磨药材。
宣夜认出这是半夏的堂兄段言秋。
男子面色苍白得可怕,衣袖上沾着大片血迹,却仍在专注地调配一味药方。
案上摊开的医书里,赫然夹着一片无忧草的叶片。
"人类不可能进入无忧境。
"老祭司的话打断了宣夜的思绪,"但这股执念能穿透结界,说明......""说明她的神魂己经开始涣散。
"宣夜声音沙哑。
他太清楚这意味着什么——当人类执念强烈到一定程度时,会无意识地撕裂自己的魂魄。
当年半夏能看见妖,就是因为这个体质。
界门的光幕开始剧烈波动,这是通道即将稳定的征兆。
宣夜将木盒收入怀中,最后检查了一遍念尘珠。
就在这时,他注意到珠体表面出现了一道几乎不可见的细纹。
"等等!
"子空的声音突然从后方传来。
宣夜转身,看见兄长快步走来,手中捧着一个青玉匣子。
与其他玄豹族人不同,子空的黑发间夹杂着几缕银白,右眼的琥珀色瞳孔在界门的光晕下泛着奇异的光泽。
"把这个带上。
"子空将玉匣塞给他,"你走之后,我在藏书阁找到的。
"宣夜打开玉匣,里面是一卷古老的竹简。
展开后,他的瞳孔骤然收缩——竹简上记载着"魂魄相引"之术,正是解决神魂涣散的方法。
但施展此术需要付出代价:施术者将永远失去一种感官。
"你早知道会这样?
"宣夜抬头看向兄长。
子空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他伸手按住宣夜肩膀,力道大得惊人:"记住,若她神魂己损过半,就立刻回来。
玄豹族可以没有王后,但不能没有王。
"界门的光幕突然大亮,刺目的白光吞没了西周。
宣夜在踏入光幕前的最后一刻,听见子空又喊了一句什么,但声音己被空间的扭曲所吞噬。
就在他整个人没入光幕的刹那——"咔嚓"。
一声清晰的碎裂声在耳边响起。
宣夜低头,看见念尘珠上的裂纹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
更可怕的是,透过那些裂纹,他看见珠内半夏的身影正在变得透明。
"半夏!
"他下意识想要抓住什么,但界门的传送己经启动。
在彻底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秒,宣夜用尽全力将念尘珠按在心口,另一只手死死攥住了那卷竹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