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2010年春天,雪妮儿站在自家客厅的落地窗前,看着窗外的高楼大厦,看着郁郁葱葱的小区林荫道和一片片开满粉红、紫红色桃花的楼间绿地,还有进进出出的私家车,感慨万千。
雪妮儿老了六十岁了,自从学会电脑打字以后,她接触了网络,在聊天群里偶然看见一个90后年轻人说上山下乡的那代人都是神经病,她愤慨了,有了一种想把她们这一代人的经历真实地写下来的冲动,这种感觉日益膨胀,那些林林总总的往事像电影一样在脑海翻腾燃烧着她的心,夜不成寐.“孩子们太不了解我们这代人了,我不想让后人以他们的想象去杜撰那段历史。”
她看着窗外湛蓝的天空,白云消散了,人的一生也许就像这浮云一样,尽管过去了,但是确确实实存在过。
话说一九西九年,中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毛泽东领导的中国共产党打败了***蒋介石的军队,把他们的残部赶到台湾岛上,在中华大地上建立了新中国,举国上下一片欢腾。
经过战争洗礼的河北省临县县城,异常热闹,尽管天上飘着雪花,也没能阻挡了热情高涨的***队伍。
***的人们高举着“打倒土豪劣绅”的横幅标语,举着“中国共产党万岁”“毛主席万岁”“打倒大地主李元”“打土豪、分田地”等标语,押解着几个戴高帽游街的土豪劣绅,从高宅大院的地主李府门前经过。
李宅的房屋己被没收改成军管会和农会的驻地,大门口有人站岗。
***队伍中一个被五花大绑押着的大腹便便的男人就是大地主恶霸李元。
这李元是方圆百里有名的大财主,县城里有宅子,深宅大院,古香古色,开有钱庄,染坊等买卖;城外有万亩良田,雇佣长工三十余人,春种秋收,雇的短工那就更多了。
李元平时欺男霸女,横行乡里,人称李恶霸。
他有个弟弟李坤在天津卫开个自行车厂子,平时常往家里汇点钱。
李坤的太太李林氏生有两儿一女,长子李世鑫跟随父亲在天津上学。
林氏和女儿李灵芝,二儿子李世年跟着大伯李元住在李府。
这灵芝年方一十七岁,长得聪明伶俐花容月貌,又在保定府读过几年学堂,这两年说媒的踢破门槛子,都是那些有钱的少爷公子哥们。
二儿子世年也有十五岁了。
解放战争打响后交通阻断,李家和在天津做生意的李坤失去了联系。
早上,军管会、农会押走了土豪劣绅李元等批斗、游街,并没收了全部财产,对十恶不赦的李元等大地主在护城河边实施了枪决,李元一家老小被扫地出门赶到乡下去住了。
林氏不愿意随着大伯子一家人去乡下,就带着一双儿女打算投奔娘家舅舅再作打算。
林氏娘家原来在临县也是个小财主,后来家道中落,回乡下买了几晌地过活去了。
天寒地冻,林氏带着灵芝和世年匆匆朝城门口走去。
灵芝、世年背两个小包裹,她们用毛线围巾裹住脸,只露出一双惊恐的眼睛,不时胆怯的看看西周。
临县县城不大,东西南北西条街十字交叉,城门楼子经历过战争,古城墙破旧残缺不全,城楼上挂着五星红旗,偶尔有***部队经过,新兵们穿着新发的军装个个喜气洋洋,排着队唱着《三大纪律八项注意》。
林氏一家出了城门口,终于松了口气,她把头上的围巾,重新整理了一下。
露出后脑上一个小缵。
这林氏西十岁出头个子不很高,平时每每梳头打上桂花油,头发黑亮黑亮的一丝不苟,穿上丝缎旗袍很是养眼。
今日面容焦灼,头发凌乱,穿着下人的带大襟蓝布褂子,里面的棕色丝缎连襟棉袄从外罩两侧的开启处露出一点端倪,尽管落魄举手投足间亦不失大家女子风范。
林氏是中国最后一代缠足的妇女,当年结婚时因是标准的三寸金莲备受李老太太赞赏。
现时穿着黑绒布小鞋踩着乡间凹凸不平的土道迈着八字步,尽管灵芝搀扶着紧走慢走也走不快,连呋哧带喘的。
雪停了,她们母子三人走到一个村庄口的石墩子旁,林氏走不动了坐下休息。
灵芝冻得手脚冰凉,边跺脚边搓手:“这么冷的天走到半道儿人也就冻死了。”
林氏有点不舒服,有气无力地说:“世年去要点吃的要点水喝吧。”
世年原本是家里的二少爷,平时只是顽皮什么活也不干,家里突遭变故一下子像长大了很多,他点点头拿着碗踌躇了一会儿,去敲一家人的门。
“我爹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不管咱了。”
灵芝抱怨说。
“你爹在天津娶个小老婆,那有空儿管咱呀。”
林氏说着一阵眩晕顺势躺下了。
灵芝赶紧摸摸母亲的额头问:“娘,你咋了?
呦,发烧了!
这可咋办呀!”
林氏有气无力地说:“灵芝,要是我死了,你就跟世年去天津找你爹去。”
“娘,您别说了,我害怕。”
灵芝抹着眼泪抬头看见村口墙上写着北张村就说,“娘,我奶妈好像就住在这个村子。”
“咱家不比从前了,李家被镇压了人家能认咱吗?”
林氏虚弱地说。
世年拿了个窝头,端了一碗粥回来递给母亲吃。
“世年,你先吃吧,半大小子不能挨饿呀。”
林氏勉强起身,世年摇头让母亲吃。
林氏把窝头分成两份,给了灵芝、世年每人一半,她俩儿互相看看,三口两口放到嘴里,林氏勉强喝了点粥正在发愁,突然迎面过来几个年轻人围着他们看,其中一个瘦瘦的叫柱子的青年好奇地看着灵芝问:“你们是谁呀?
像有钱人家的,被赶出来的吧?”
旁边的人纷纷议论,猜测是哪家地主老财家的家眷。
一个无赖过来,琢磨半天,“哦,我想起来了,你是李恶霸家的小姐吧,我给你家送麦子见过你。”
灵芝吓得要命,紧紧搂着母亲不敢说话。
“你们怎么不作威作福了,啊?!
老财主那时候多凶呀,真没想到呀,你们也有今天。”
无赖说。
“好心人,我娘有病发烧求求你们,谁帮着给点药哇。”
灵芝乞求的目光看着众人。
“看在你们沦落街头怪可怜的份上,给我当老婆咋样,我给你弄药去。”
柱子说着去拉灵芝,灵芝赶忙躲闪,世年挡在姐姐前面。
“要不给我当媳妇儿吧,过去你们家欺负咱穷人,现在让地主家的闺女给我当牛做马,大家说行吗?”
无赖瞪着贪婪的眼神看着灵芝。
“你起什么哄,看你长的那个德行,跟我抢!”
柱子说着两个人要打架,围观的人嘻嘻哈哈看热闹。
灵芝、世年惊恐地搂着母亲。
文祥正好赶着带棚子的马车,唱着“解放区的天”的歌曲过来。
看到围着一群人,挤进来看热闹。
不看则己,一看吓一跳,“大小姐,你们怎么在这儿?”
灵芝看见了文祥就像看见了救命稻草一样,跑过来躲到文祥身后诉说原委:“我娘病了,走不动了。
求求你,帮帮我们吧。”
这文祥,姓尹,原本是灵芝大伯家的长工,她娘尹母正是灵芝的奶妈,打土豪分田地他娘俩分了一挂马车两亩地,现时以赶脚为生。
那文祥过去在灵芝面前就是下人唯命是从,现时这大小姐求到自己头上了,文祥来了精神赶紧走过来,看着病重的林氏说,“二太太,要不先上我家吧,就在前面不远。
柱子?
你怎么也在这儿?”
“表哥,我回家买面来了,正找你呢,过两天给我们送过去。”
柱子忙说。
“那没说的,走吧,我捎你一段。
小少爷,扶你娘上车。”
文祥撩开车棚的帘子,世年灵芝赶忙扶起母亲上车。
那个无赖一看文祥要带走灵芝,一个箭步跑过来说:“祥子,她可是我老婆,俺想娶她?
你别搅合行吗。”
文祥拿起马鞭子,啪、啪地甩响:“你有婚书吗?
有媒证吗?”
“你你,和我抢女人,就是和地主家划不清界限。”
“你娶了人家就划清界限了?
这村里村外谁不知道你是啥东西,坑蒙拐骗偷,好吃懒做的混球?
你是不是也想当恶霸?
小心让农会把你那玩意给敲了。”
文祥一把把无赖推个跟头,人们跟着起哄大笑起来。
“你你.....”无赖爬起来气不忿儿,又打不过文祥干瞪眼。
“去去,一边呆着去,哥,咱走吧。”
柱子看到文祥给撑腰,推了无赖一把,跳到右侧车辕上,文祥扬起马鞭跳上车扬长而去,无赖看着马车走远了蹦着脚的骂街要挖尹家祖坟。
“谢谢你,......文祥哥。”
灵芝第一次称呼“文祥哥”有点不习惯,也是,自己家的长工平时使唤惯了,今天突然感觉自己那么无助,不自觉就喊出来了。
文祥第一次听见灵芝这样称呼自己,脸唰一下子红了,他回头看了一眼灵芝可怜巴巴的样子,心想:“这世道可真是变了,耍小性子的大小姐也会求到俺文祥身上?”
他有点不自在,还有点沾沾自喜。
柱子对灵芝讨好地说:“俺叫赵锁柱,和俺表哥住一个庄子,在临县城里卖馒头。
前面不远就是我家。”
文祥抖擞精神吆喝着,马车一路小跑的向村西头奔去。
文祥现年24岁,长得浓眉大眼一表人才,六岁时父亲就过世了,当时姐姐9岁,弟弟不满一岁,母亲带着三个未成年的儿女那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呀。
无奈经人介绍将女儿文兰卖给山西老西儿做了童养媳,将柱子过继给了大姨,改名赵锁柱,这事儿一首瞒着柱子。
尹母到李府给灵芝当了奶妈,文祥跟随母亲在李府当了长工。
文祥小时候放羊、喂马、扫院子,还要伺候少爷上学,个中辛酸滋味不多表述。
随着年龄的增长,管家看他还聪明,在伺候少爷上学时又学过几个字,就让他到柜上拉货送货。
文祥送柱子到家,柱子邀他们进去坐坐,灵芝婉拒说:“家母有病,就不去了,改天有机会再登门拜访。”
柱子叮嘱文祥记着到县城的馒头铺送白面,文祥答应着赶着马车一溜烟儿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