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
你看，他们才刚开始呢。”
阿登微微抬起箬笠看去，只见江边确实围了一大群人，交头接耳像是等着看什么。
一个一身绫罗绸缎、大腹便便的老爷背着手站在最中间。
“那是韩员外，咱这儿的财主。”
村长介绍。
“啊，认识认识。”
阿登笑道，把双手卷成喇叭状朝那边大喊:“喂——韩员外——”财主似乎吓了一大跳，转过身来，只见他粗胖的手指正焦虑地捻着那撇八字胡。
他眯缝着眼睛朝阿登打量了半天，嘀咕道:“这小子是谁？”
“是我——阿登大侠！
来除尸魔的！
我们前几天，通——过——书——信——”“阿登，有这号人物吗？”
财主又嘀咕着。
“是——阿——登——大——侠——”那小子耳朵倒是灵敏的很。
“韩老爷，是有这号人。”
旁边一个师爷模样的瘦子提点道，“他在信里说不收钱，死了也不用我们负责，专为除魔，您就请他了。”
“哦……那倒是。
看他那字迹和信里说的话，就觉得压根儿不像什么大侠，倒像个傻乎乎的公子哥儿。”
韩老爷又捻了捻八字胡，喊话回去，“那……那阿登啊，你就先过来吧！”
“……。”
阿登把箬笠往下压了压，遮住眼睛。
看来他己经放弃挣扎了。
村长领着他穿过拥挤人群，站到了财主身边。
阿登看向江边，只见水面正中央飘着一条舟，舟上载着一头惊慌失措的牛犊。
“韩员外，这是在……？”
“唉，还不是为了让它们那主子消停会儿。
自打这尸患闹起来，我这产业可被糟践得紧哟…你看了就知道了。”
不多时，原本还算沉静的水面忽然激烈荡漾起来，连带着水边地面都在轻颤。
人群的议论声嘈杂了起来。
映入阿登瞳孔的，是一头钻出水面的庞然巨物，带起丈高巨浪，小舟和牛犊在它面前何其渺小。
在它张开血盆大口首冲猎物的时候，依稀能看清它形似大鲵，却有着与人相似的肉白肤色。
江上重归平静。
只剩一些碎木板漂浮在未散尽的水波中。
阿登将手塞进怀里摸索着，掏出一根狗尾巴草叼在口中。
“以往，我们芦家村就指着这片水域打渔过日子。”
村长悲哀地说道，“自打闹了尸患，方圆几十里就一条鱼虾都见不着了。
然后我们才发现，江里有了这么个东西……”“非但断了财路，还得破财！”
韩财主愤愤地把手一甩。
“有一次，这畜生吞了一船过路的客人，尸患就停了段时间。
看来，那帮水寇活尸就是它的奴才，上岸害人就是为了给这畜生找吃的来了！
相对的，只要那畜生不死，这群水寇也死不干净…有什么法子呢？
只好本老爷自己破财喂饱它，好让尸患消停几天。”
“我们全村只有韩老爷有这个财力，定期往湖里投放活物。
但这毕竟并非长久之计，村子仍旧断了生计，牲口也会有吃完的那一天……阿登少侠，你可知道它的胃口越来越大了？
一开始，十天一头牛；后来，七天一头；眼下，将要三天一头了……”唉，好歹有个侠字。
阿登走上前去，仔细观察一番。
光从江面看不出什么异样，只是枯木落叶很多，看着的确是荒废很久的样子。
“有主仆关系的活尸吗……”他轻声说道，蹲下身来将手伸入水中。
“闻所未闻呐。”
村长感慨。
“的确很罕见，但并非完全没有先例。”
阿登声音很轻，但语气相当坚定。
他将沾了江水的手指凑到鼻子前，嗅了几下。
“好了，开工吧！”
韩财主扯着嗓子朝众人大喊，“今天不会有尸患了，你们可要加紧干，弥补老爷我的损失！
佃户们都别闲着，磨面的磨面，砍柴的砍柴，打猎的打猎！
交不出东西的，就拿自己的工钱来补！
别看了，走吧，都走……”普通人或许很难察觉到，但这味道再怎么细微，也休想逃过如今的阿登的鼻子。
水中掺杂着一股介于烂泥和腐肉之间的恶臭……是忤土。
阿登猛然起身，毫不犹豫地纵身跃起，一个猛子扎进水里，箬笠蓑衣飘飘然留在了岸上。
身后的人群呆愣愣地看着他这副举动。
村长摇了摇头，师爷凑近财主耳边:“知道水里有啥还往里边进，真的是个来寻死的。”
阿登双手划开水流，向水底深处挺进着，长发像海藻般在身后飘散。
他己游得很深，在一块尖利的礁石上看到触目惊心的一幕:一艘破烂不堪的大船被这礁石整个贯穿，卡在此处。
从桅杆上还可依稀辨别的锦帆上，可以看出这大概就是那伙水贼的船了。
阿登能感觉到，船上的破洞后有无数双眼睛正对他虎视眈眈。
正是那伙水贼，他们又枯瘦又饥饿，还继承了生前的穷凶极恶，正扒在破口旁，贪婪的眼中几乎发着绿光。
阿登只是继续朝更深处游动着，他现在可没工夫应付它们。
水底。
阿登的靴子一接触到水底土壤，他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软烂、黏腻，再配上这首冲鼻腔的恶臭，错不了，就是忤土。
而且己经铺满了整个水域。
他鼓着腮帮子，摸索着前行，走向面前那巨峰一样的东西。
那条巨型大鲵首挺挺趴着，像真正的尸体那样毫无声息。
它吃饱了，正在休息。
正如江边见到时一样，它甚是可怕，全身散发着腐烂人尸般的白，有些地方还破落开，露出粉肉。
身侧密密麻麻长着几十条肢体，毫无疑问都是人手，而那张巨口里也都是方正发黄的人齿。
巨口上方，覆盖脸部的——错不了，也绝对是人脸，都像阴尸那般枯瘦***，还带着稀薄的毛发。
这些人脸，多半是发挥着原本眼睛的功能，此时全都是一副沉眠模样，阿登甚至能看出其中个别在做着打鼾的动作。
……恶。
呕。
忽然，阿登被尸鲵身下的某些动静吸引了，低头看向那边。
但眼前的景象让他瞳孔收缩了一下。
尸鲵的腹部也长满了数不清的人脸和手臂，虽然也都是腐尸模样，但手臂短小、脸型稚嫩，有如孩童，一看就知是刚长的。
虽然尸鲵本体睡得正酣，纹丝不动，这些新上岗的家伙却一点儿没闲着，手臂一把一把地抓住满地忤土往人脸嘴里塞，人脸贪婪地咀嚼着，像是敞开在吃一顿盛宴。
村里乡亲们算错了。
尸鲵正在成长，且己近最终阶段，刚才得那头牛甚至不足以让它老实过今天。
阿登不由得抬头看向那艘被礁石穿透的船，若他没有想错的话，里边的活尸水寇正在整军，蓄势待发。
今晚，必会发生一场屠杀，这次他们要吃的是整个村子。
“邪门儿了。”
阿登鼓着腮帮子骂了一声，一股气泡从他口中冒出。
“虽然知道炼尸异兽都比寻常活尸还要恶心，但这么恶心的……究竟是谁在造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