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医院消毒水的气味里混着程越身上的松木香。
林夕盯着他后颈的纱布,棉签蘸着白瓷罐里的药膏迟迟未落。
窗外的玉兰树在夜风中摇晃,将月光筛成细碎的银屑。
"其实不疼。
"程越的声音闷在枕头里,耳尖却红得透明。
林夕忽然想起古籍修复时的金镶玉技法,此刻她的心跳就像在脆弱古籍边缘包镶的金箔。
上药的指尖突然被握住。
程越翻身时带起一阵风,病床的白帘轻纱般拂过林夕的小腿。
"上次在永寿寺塔..."他掌心的薄茧摩挲着她腕间跳动的脉搏,"你落在雪地里的橙花香。
"林夕的笔记本从膝头滑落,夹在其中的银杏书签飘到程越枕边。
他拾起那片镀着月光的叶子,背面竟绘着碑林星图——用银粉勾勒的二十八宿间,藏着两人名字的篆体缩写。
值夜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时,程越突然将星图书签按在胸口。
林夕落荒而逃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却把羊绒围巾遗落在病床。
程越整夜对着围巾上橙花暗纹描摹,在黎明前绘成首尾相连的方胜纹样。
谷雨时节的古籍馆弥漫着楮树皮蒸煮的气息。
林夕在抄纸帘前躬身如鹤,青丝用竹节簪绾起,露出后颈细小的墨痣。
程越抱着一摞楠木画筒进来时,正撞见她扬起纸帘的瞬间——半透明的纸膜悬在春光里,浮现出少女睫毛投下的阴翳。
"试试看?
"林夕将竹帘浸入纸浆,水流声裹着三月桃花的香气。
程越学着她的姿势抄纸,手腕却总压不稳帘框。
纸膜破开的刹那,林夕从背后环住他,指尖划过他凸起的腕骨:"要像修复斗拱那样,找到力的平衡点。
"蒸腾的水汽凝在程越镜片上。
当林夕的发梢扫过他喉结,纸浆槽突然泛起细密的涟漪。
他们共同抄制的第一张纸晾在窗边时,透过阳光能看见交织的纤维,仿佛古建筑榫卯咬合的肌理。
老馆长送来茶盏时,发现两个年轻人正头碰头研究纸纹。
"这张的帘纹像《千里江山图》的皴法。
"程越的铅笔在纸缘标注测量数据。
林夕忽然用朱砂笔在角落画了枚银杏,叶脉走向与纸纹完美重合。
那张带着银杏印记的宣纸,最终成了程越测绘笔记的扉页。
每当他在古建工地翻动纸页,总会在叶柄处摸到细微的凸起——那是林夕偷偷埋下的橙花标本,经年累月后化作一抹琥珀色的吻痕。
梅雨季来临时,林夕在修复室发现程越的笔记躺在工作台上。
泛黄的纸页间除了建筑草图,竟夹着无数她未曾察觉的瞬间:她踮脚取书时绷首的脚背、沾着靛青颜料的指甲、被暖炉烘出红晕的耳垂。
每幅小像旁都标注着建筑术语:"飞檐翘角42度——与林夕取书时的腰线弧度吻合"。
雨滴在窗玻璃上蜿蜒成溪,林夕的钢笔悬在空白处颤抖。
当她终于落笔,一滴墨在"腰线弧度"旁洇开,化作水墨晕染的亭台楼阁。
程越带着新采的楮树皮回来时,看见自己的笔记摊开在晨光里,他标注的所有角度都被添上了相应的古建筑部件。
最末页静静躺着张洒金笺,林夕用瘦金体写着《闲情偶寄》中的句子:"凡制物者,得其神而后能传其韵。
"程越的指腹抚过未干的墨迹,突然抓起伞冲进雨幕。
他奔跑时震落满架古籍,惊觉每个建筑构件的记忆都镌刻着少女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