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意外的回归白炽灯在头顶滋滋作响,键盘缝隙里卡着半块变硬的三明治。
我盯着电脑屏幕右下角跳动的2025年4月28日,突然听见脊椎发出生锈合页般的吱呀声。
茶水间飘来速溶咖啡的焦苦味,像极了梅身上那瓶廉价花露水的后调——那是1989年百货商店里最畅销的味道,三十多年过去,记忆里的香气却比现实中的空气还要清晰。
眩晕来得毫无征兆。
整面落地窗突然漫起白雾,空调出风口涌出八十年代的风,裹着煤球炉和粉笔灰的气息。
打印机开始吐出泛黄的信纸,墨迹晕染成模糊的诗行。
我伸手去抓,纸张却在指尖碎成雪片,簌簌落在键盘上,把未保存的方案砸出无数个黑窟窿。
等我再睁眼,帆布鞋正踩在青石板路上,梧桐叶在头顶摇晃出1989年的光影。
校广播站播放着《甜蜜蜜》,电线杆上贴着褪色的电影海报,穿的确良衬衫的男生骑着二八大杠掠过,车铃撞碎了我视网膜上残留的Excel表格。
"同学,让让。
"扎麻花辫的女生抱着一摞《诗刊》侧身而过,发梢扫过我手背的瞬间,我闻到了和记忆里一模一样的雪花膏味道。
那股淡淡的茉莉香突然让我想起某个雨夜,梅的发梢滴着水,在图书馆屋檐下朝我笑,水珠顺着她的下颌线滚进毛衣领口。
膝盖突然发软,我扶住斑驳的红砖围墙,指甲抠进砖缝里剥落的水泥——触感真实得可怕。
这堵墙本该在千禧年拆除,此刻却实实在在地横亘在眼前,墙根处长着几株顽强的狗尾巴草,和二十年前照片里的分毫不差。
宿舍楼还是记忆中的模样,铁栏杆锈出暗红色的泪痕。
爬上三楼时,我在207室门前僵住了。
门虚掩着,混纺床单改制的门帘后传来熟悉的哄笑。
"老周又在给女朋友写信!
"是胖子王强的大嗓门。
我推门进去,烟雾缭绕中五个年轻的面孔齐刷刷转过来,其中一张与镜子里的我重叠——二十岁的自己正坐在下铺,膝盖上摊着蓝色信笺,钢笔尖悬在"亲爱的梅"三个字上方。
"你找谁?
"上铺的眼镜兄推了推金属框,镜片反光遮住了他的眼睛。
我盯着自己年轻的侧脸,喉咙像被毕业论文答辩时卡过的领带勒住。
王强突然从床底拽出个铁皮饼干盒:"哥们儿,要抽红梅吗?
"烟盒上印着的报喜鸟扑棱着翅膀,恍惚间竟与我今早吞服的抗抑郁药片包装重叠。
那是我坚持了十年的处方药,此刻却在记忆与现实的夹缝里化作轻飘飘的灰烬。
走廊尽头的公共电话突然炸响,***惊飞了窗台上的麻雀。
我冲过去时,握着听筒的手比在会议室做年终汇报时抖得更厉害。
电话按键硌着掌心的老茧,那是常年握鼠标磨出的痕迹,此刻却与记忆中生锈的拨号盘触感重叠。
当我颤抖着按下那串熟记于心的号码,听筒里突然传来电流的嘶鸣,像某种来自时空深处的心跳。
"喂?
"梅的声音从电话线另一端传来,比记忆中更清亮,带着少女特有的脆生生的尾音。
我张了张嘴,尝到咸涩的铁锈味,那是咬破舌尖的血。
窗外的阳光突然歪斜,老式座钟发出齿轮卡壳的声响,而梅在电话线另一端轻轻哼起了《月亮代表我的心》。
她不知道,这个瞬间将在未来的三十年里,被我无数次重播、快进、暂停,首到磁带磨出毛边,首到记忆生满蛀虫。
"喂?
同学,你还打不打电话?
"身后传来不耐烦的催促。
我挂上听筒,金属按键冰凉刺骨。
转身时,看见走廊尽头的镜子里映出两个身影——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和穿的确良衬衫的少年,他们的轮廓在镜面扭曲中渐渐重叠,分不清谁是倒影,谁才是真实。
推开宿舍楼的铁门,暮色正漫过操场。
单杠上晾着的白衬衫随风鼓动,像面投降的旗帜。
我弯腰捡起地上的汽水罐,拉环弹出的脆响惊起一群鸽子。
罐身印着"上海汽水厂"的字样,生产日期是1989年3月15日。
这个细节突然让我想起梅总说橘子汽水太甜,柠檬味又太酸,只有橙子味能中和出恰到好处的青春。
穿过林荫道时,我看见黑板报上用粉笔写着"五西青年节文艺汇演通知"。
粉笔灰簌簌落在我的肩头,恍若时光的头皮屑。
礼堂的方向传来手风琴声,断断续续地奏着《喀秋莎》。
我知道,十分钟后梅会抱着一摞节目单从礼堂后门出来,她的帆布鞋上会沾着排练厅的木屑,发间别着两毛钱一对的塑料蝴蝶。
当我站在礼堂阴影里,看着那个熟悉的身影朝我走来时,突然意识到命运的齿轮己经开始转动。
梅抬头的瞬间,我闻到了她发间若有若无的花露水味。
这一次,我知道所有故事的结局,却依然像飞蛾扑火般,不可救药地坠入了1989年的夏天。
而那个在写字楼加班的中年男人,或许正趴在键盘上做着一场漫长的梦,梦里有永不褪色的青春,和永远不会说再见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