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达里矿区的天永远是锅底灰的颜色。
陈霄吐掉嘴角的防尘棉，矿灯在岩墙上扫出两道昏黄的光圈，震汞钻的后坐力顺着胳膊往脊梁骨钻，震得牙花子首打颤。
“老金，往左打五度！”
他扯着嗓子吼，声音在钢铁井架间撞出回音。
三十米外的老金正跟掘进车较劲，橙色工作服后背印着的“地球联合矿业”logo早褪成了土黄色，远远看像块晒馊的烙饼。
“打个屁！”
老金踹了车胎一脚，机械臂哗啦哗啦响，“这破车比我婆娘的脾气还倔，磁轨罗盘又他妈熔了——见鬼，这是这周第三回了！”
陈霄没接茬，盯着钻头啃开的岩缝发愣。
石英岩断面泛着异样的光，不是普通矿石的哑光，倒像撒了把碎星星在里面，细如发丝的光丝扭来扭去，跟活物似的。
他摸了***口的青铜吊坠，冰凉的金属贴着皮肤，刻着的射电望远镜图案早被磨得模糊，这是父亲留给他的唯一念想，临走前塞给他时说：“在矿区看见发光的石头，扭头就跑。”
“小陈，你看这玩意儿！”
老金的手电筒光柱突然定在岩层深处，陈霄看见拳头大的晶体嵌在石缝里，红蓝光晕像呼吸似的明灭，眨眼间又变成银河般的银白色，光晕扫过的地方，空气像被烫化的玻璃似的扭曲。
“操！”
陈霄骂了句脏话，矿区手册里的量子晶簇照片他见过，可手册上的晶体是单一的靛蓝色，哪像这玩意儿跟霓虹灯似的乱闪。
他刚想凑近，震汞钻突然发出刺耳的尖啸，能量表盘上的指针发疯似的打转，蓝火花噼里啪啦溅在防护面罩上。
老金的采矿刀刚碰到晶簇边缘，怪事来了。
陈霄眼睁睁看着老金的手停在半空，刀刃离晶簇还有三指宽，金属手套上的水珠悬在半空不动，像冻住的雨点儿。
更邪门的是，震汞钻喷出的热气居然凝成了白雾，悬在钻头周围打转，跟被按了暂停键似的。
“时间场？”
陈霄喉咙发紧，父亲信里提过这玩意儿，说是什么量子场畸变导致的局部时间停滞。
他摸向吊坠，吊坠突然发烫，掌心浮出半透明的矿区地图，七号井的位置红点密得跟马蜂窝似的，正突突往外冒光。
井道深处传来齿轮摩擦的声响，像有人拿生锈的锯子拉铁轨。
陈霄后背的冷汗刷地就下来了，这不是采矿设备该有的声音，倒像是某种机械生物在爬动。
他矿灯扫过去，看见两点幽蓝光斑从黑暗里冒出来，光斑越来越近，突然分裂成六组，跟虫子的复眼似的，每组光斑周围都缠着淡蓝色的光雾。
“苏洛矿业的巡检机器人？”
老金终于能动了，声音却在抖，“不对啊，他们的机器人是圆头圆脑的，这玩意儿……”机械造物从阴影里走出来时，陈霄觉得自己心跳漏了半拍。
那东西有人形轮廓，可浑身都是金属骨架，关节处露着发光的量子流，胸口嵌着块菱形晶体，正是刚才岩层里的那种。
它脑袋上飘着六组复眼状的光矩阵，每组都在折射不同的星空，跟戴了副全息眼镜似的。
“人类生命体检测完成。”
机械体开口了，声音像生锈的铁门 creak creak 响，“编号 CX - 07 矿工，陈霄，父代基因匹配度 97.3%。
请立即交出量子晶簇及青铜存储器，否则执行清除程序。”
老金突然把采矿刀甩了过去。
刀刚飞出去半米，就悬在半空不动了，刀刃底下的空气泛着涟漪，跟撞上了无形的玻璃墙似的。
陈霄这才看清，机械体周围的空气都在扭曲，晶簇辐射出的光带像蜘蛛网似的裹住了它。
“跑！”
陈霄拽着老金就往应急通道冲，震汞钻“当啷”摔在地上。
身后传来金属撕裂的巨响，回头一看，机械体的六条机械臂突然展开，每条都有三米多长，末端的粒子束切割器扫过岩层，石头跟黄油似的被切开，断面上竟印着跟父亲青铜碎片一样的星图。
应急通道的合金门刚关上，老金就把陈霄推进了通风管道。
管道里一股子铁锈味，陈霄借着手电筒光，看见老金袖口露出的皮肤——暗红的纹身爬满小臂，星图中央歪歪扭扭刻着“红岸”俩字，跟父亲信里提到的基地名字一模一样。
“他们不是苏洛的机器人。”
老金边拆通风管螺丝边说，声音压得极低，“三个月前五号井失踪的老张，临死前跟我说看见‘会走路的金属骨架’，胸口嵌着发光的石头……”他突然顿住，盯着陈霄的吊坠，“你爸是不是留了个青铜罗盘？
菱形的，刻着怪模怪样的花纹？”
陈霄刚想开口，管道深处传来金属撕裂声。
机械体的复眼矩阵穿破通风口的瞬间，老金突然把他推向检修口。
陈霄摔进岩缝的刹那，看见老金的采矿服被机械臂贯穿，暗红色纹身渗出荧光血珠，每滴落地都“叮”地响，跟碎玻璃似的。
“去红岸基地……07号前哨站……”老金的声音混着血泡，机械臂突然炸开，气浪把陈霄掀进更深的岩穴。
他摔在潮湿的地上，矿灯照见岩壁上的红漆字，褪得差不多了，勉强能认出“红岸基地07号前哨站 禁止进入”，箭头指着半开的金属门，门缝里漏出惨白的光。
背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陈霄刚摸到门把手，机械体就从岩缝里挤出来了。
这回他看清了，金属骨架里缠着发光的DNA双螺旋，晶簇核心里漂着个人脑，脑沟间全是流动的数据流，正是老金纹身上的星图。
“陈建国的儿子。”
机械体声音变了，带点沙哑，“二十年前他偷走了青铜水滴存储器，现在科学边界的人来了，他们要用你的基因重启红岸发射器。”
它突然转身，机械臂展开成防御姿势，“进去！
里面有你爸留的东西——记住，别信能变形的金属，包括我。”
激光束射穿岩穴的瞬间，机械体炸开了。
金属碎片满天飞，却在半空拼成箭头指向门内。
陈霄咬着牙撞开门，眼前是个圆形大厅，穹顶刻满星图，中央立着根金属柱，柱顶悬着块菱形晶体，跟矿区的晶簇一模一样。
柱子底下躺着具穿老式宇航服的尸体，胸口别着的吊坠跟他的一模一样，正是父亲。
“爸……”陈霄跪下来，父亲的手攥着半块青铜碎片，指缝里渗着结晶的血，凝成菱形的小颗粒。
他刚摸到碎片，整个大厅突然亮如白昼，穹顶星图跟柱顶晶体共鸣，空中浮起立体的太阳系模型，八大行星底下全是红点，像撒了把火星子。
金属门在身后“轰”地关上，陈霄听见外面传来打斗声，机械体的电子音断断续续：“去找……青铜罗盘……第七个支点……”他低头看见父亲宇航服口袋里露出半张纸，边缘烧糊了，能认出“叶文洁”“1379号监听员”，中央红笔圈着个坐标，正是老金纹身的中心。
井道深处传来爆炸，陈霄把碎片和纸条塞进口袋，金属柱基座上刻着行小字：“晶尘鸣时，以星图第七支点叩天”。
他抬头望向穹顶，第七颗亮星标着“地球”，旁边仨小字——“红岸港”。
当第一波电子干扰波穿透金属门时，陈霄按下了金属柱上的红按钮。
大厅开始下沉，星图穹顶旋转着露出更深的通道，尽头蓝光闪烁，悬浮着父亲信里提过的“青铜水滴存储器”，表面光纹跟他的吊坠正对着闪。
“来了。”
陈霄喃喃自语，攥紧了吊坠。
门外传来科学边界成员的咒骂，机械义肢的齿轮声越来越近。
他深吸口气，朝着蓝光跑去，存储器的光裹住他的瞬间，听见整个矿区的晶簇同时发出蜂鸣，像有人在宇宙深处弹了下竖琴，而他，即将顺着这根琴弦，滑向父亲用二十年光阴埋下的真相。
加达里的永夜依旧，但三千米深的岩穴里，某个沉睡的齿轮开始转动。
青铜吊坠贴着陈霄的胸口发烫，上面模糊的射电望远镜图案，此刻正隐隐发亮，指向头顶那片人类永远看不透的星空——那里有父亲没说完的秘密，有老金用命换来的坐标，还有红岸基地向宇宙发出的第一声叹息，即将在量子晶簇的共鸣中，掀起整个银河系的惊涛骇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