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玲珑塔,立于岁月深处。
这座坐落在北京西三环西八里庄的古塔,自明朝起便伫立于此,西百多年的风雨洗礼让它宛如一位沉默的长者,注视着世间的悲欢离合。
塔身斑驳,青砖如旧,冷风掠过,仿佛在低诉往昔的故事。
而对于石添而言,这座塔不仅仅是历史的见证,更是他生命里最难忘的痛点。
初冬,寒意逼人。
石添站在玲珑塔前,冷风如刀割过他的脸颊,他却无动于衷。
他抬头凝视着这座巍峨古朴的塔,目光沿着塔身缓缓而上,似要穿透岁月。
思绪如雾霭般笼罩而来,将他拉回到那段深埋于心底的过去——十年前,那段绚烂却哀伤的爱情。
那时的他与丹洋曾在塔下共度无数甜蜜时光,从初见的怦然心动,到热恋的甜蜜,再到最后在悲情中无奈落幕,玲珑塔成了他们爱情最忠实的见证者。
风中仿佛回荡着他们的欢声笑语,熟悉却又遥远。
但如今,只剩下他孤零零一人站在塔前。
塔依旧,物是人非。
十年时光仿佛一场梦,梦醒后只剩下空荡的疼痛,将他压入回忆的深渊。
1986 年的二月二龙抬头,在河北省文安县城北边一个小村庄,伴随着早春的料峭寒意与隐隐传来的鞭炮声,石添呱呱坠地。
那一天,本应是充满希望与喜悦的新生伊始,然而命运的齿轮却悄然转向了另一条轨道。
在他满月之际,父母便离婚了,这个尚在襁褓之中的婴儿,还没来得及感受完整的家庭温暖,就被迫开启了一段没有父亲陪伴的人生旅程。
此后的日子里,石添在母亲、姥姥姥爷以及其他家人的悉心照料下慢慢长大。
从小到大,全家对于石添的爸爸都是闭口不谈,每当石添懵懂地问起关于父亲的只言片语,家人总会迅速转移话题,眼神中透着难以言说的复杂情绪。
久而久之,石添也习惯了,“爸爸” 这两个字对于他来说只是个名词,一个很陌生的名词,仿佛与他所处的温暖却又略显残缺的世界格格不入。
幼年时,石添最喜欢做的事,便是坐在姥姥家大门的门槛上,望着村口那条蜿蜒的小路发呆。
看着脚底下蚂蚁在觅食,村里的小伙伴们时不时会兴奋地指着远方,大喊着 “我爸爸回来啦”,然后飞奔而去,投入父亲宽厚的怀抱。
每到这时,石添眼中总会闪过一丝落寞,他不明白,为什么别人都有爸爸陪着玩耍,而自己的爸爸却从未出现过。
但好在,母亲总会在他最失落的时候,悄然来到他身边,轻轻抚摸着他的头,将他抱在怀里,用温柔的呢喃驱散他心头的阴霾;姥姥也会像变魔术一般,从兜里掏出一块甜甜的糖,塞进他嘴里,笑着说:“咱不用看别人,有姥姥和妈妈,一样过得好好的。”
在那个相对保守的年代,传统的农村,离婚是比较少见的。
石添就在这样的环境中,懵懵懂懂地成长着。
稍微长大一点的他,慢慢地感受到了一些让他觉得委屈的事。
每至年关,村里便洋溢着浓浓的喜庆氛围。
噼里啪啦的鞭炮声此起彼伏,孩子们穿着新衣,在街巷间嬉笑奔跑,手中攥着长辈们给的压岁钱,那一张张崭新的票子,承载着新年的祝福与宠爱。
唯独石添,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小伙伴们炫耀手中的 “战利品”,自己的口袋却总是空空如也。
起初,他并不明白为何如此。
首到有一次,他瞧见邻家小孩兴高采烈地从一位长辈手中接过压岁钱,还甜甜地道谢,那位长辈笑着摸摸孩子的头,说:“你爸平时帮了我不少忙,这是叔叔给你的一点心意。”
石添站在一旁,心中豁然明朗,是呀,给孩子压岁钱,很多时候也是看在对方家长的面子上,可他没有爸爸,人家自然也不会把这个小孩子看在眼里。
过年时,亲戚们围坐在一起谈天说地,孩子们在一旁玩耍。
石添偶尔会凑过去,渴望融入他们的欢乐,可当话题涉及父母时,他便只能默默退到角落。
有一回,一个亲戚逗趣地问孩子们:“今年过年,你们爸妈都给准备啥好吃的啦?”
其他孩子纷纷抢着回答,石添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只能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手指不安地揪着衣角,试图掩盖内心的窘迫。
夜晚,石添躺在床上,听着窗外的鞭炮声,眼眶不禁湿润。
他不明白,为何自己的家庭与别人不一样,为何仅仅因为父亲的缺席,就要承受这些委屈。
石添的姥爷是位老警察,在六十年代的特殊时期受到冲击,曾经穿着的警服不得不脱下,原来熟悉的工作干不下去了。
无奈之下,姥爷带着家里人回到村里,扛起锄头开始务农。
那些年的艰辛劳作,一点点侵蚀着他的身体,因积劳成疾,晚年患上了腿疾。
在石添的记忆中,姥爷始终在炕上坐着,双腿盖着厚厚的棉被,行动极为不便。
但即便如此,这丝毫不耽误姥爷宠爱石添。
从石添会说话开始,姥爷就把平日里积攒的药盒子收集起来,用剪刀仔细地裁成大小均匀的小纸片,再戴上老花镜,拿起毛笔,蘸着墨汁,在上面工工整整地写上字,开启了石添的认字之旅。
起初,石添只是觉得好玩,看着姥爷一笔一划地书写,眼中满是好奇。
姥爷就会笑着把石添抱在怀里,指着纸片上的的字,一个一个耐心地教他读。
慢慢地,石添被那些神奇的方块字吸引,每天都会主动找姥爷认字。
到石添上幼儿园的时候,他就己经能认识二百个字了,成了村里小伙伴们眼中的 “小神童”。
而这在前,是姥爷无数个日夜的陪伴与教导,那些写满字的小纸片,承载着姥爷对石添深沉的期望,也为石添打开了知识的一扇窗,让他在成长的道路上,即便身处困境,依然能怀揣着对学习的热爱,向着光明大步前行。
值得一提的是,石添这个名字是姥爷给起的。
姥爷对这个名字寄予了厚望,石是姥爷的姓,承载着这个家族对小石添的接纳和庇护;添代表着富足,那是姥爷在艰苦岁月中最渴望给予后辈的东西。
姥爷饱经沧桑,历经岁月磨难,又在务农中累垮了身体,他深知生活的不易,所以希望石添以后生活富足而舒心,不必重蹈自己的覆辙,能在安稳、丰饶的日子里,绽放属于自己的光彩。
转眼间,石添到了该上学的年龄了。
村里小学校的校长是姥爷的侄子,他看中石添的机灵劲儿,也心疼这孩子的身世,满怀热忱地上门劝说姥爷,希望小石添能来上一年级,这样既能关照一二,又能让孩子就近读书。
可是姥爷的想法却截然不同,他一心想让石添去县城上,在姥爷看来,县城里的教学条件要好得多,师资力量雄厚,学习资源丰富,能为孩子提供更广阔的成长空间。
然而,现实的难题横亘在前,学费昂贵得令人咋舌,村里小学一个学期仅仅 50 块钱,可到县里上学算是借读,加上是农村户口,每学期借读费高达 200 块。
要知道,当时石添妈妈的月工资才 120 块钱,这对于一个普通的农村单亲家庭而言,这事实现起来无疑是困难的。
经过家人的商讨,一致同意姥爷的想法,决定去当时文安县城最好的小学 ——文安第二小学。
做出这个决定并不容易,一家人围坐在昏暗的灯光下,你一言我一语地权衡利弊。
姥爷磕了磕旱烟袋锅子,语气坚定地说:“咱不能苦了孩子的前程,咬咬牙,县城的教育资源好,对添儿今后有好处。”
石添妈妈虽然面露难色,但看着石添满是憧憬的眼神,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她知道,为了孩子,再难也要试试。
姥姥在一旁轻轻叹气,却也表示支持。
就这样,石添妈妈在她单位申请了一间宿舍,宿舍不大,却被收拾得干干净净,摆放着简单的桌椅和床铺。
石添看着新环境,眼中闪烁着兴奋与期待。
为了凑齐学费,这段时间一家人省吃俭用,姥姥把积攒多年的压箱底钱拿了出来,石添妈妈更是恨不得把一分钱掰成两半花。
终于,在开学前夕,凑齐了所需费用,石添顺利地入了学。
入学第一天,石添穿上妈妈亲手洗得干干净净的衣服,背着姥姥连夜缝好的书包,怀揣着家人满满的期望,迈着轻快的步伐走进了校门。
阳光洒在他稚嫩的脸上,映出一片希望的光辉,他知道,自己即将开启一段全新的旅程,而这段旅程,承载着家人的爱与梦想。
县城的学校果然和村里的小学不一样,踏入校门的那一刻,石添就被那崭新的教学楼、宽敞的操场以及丰富的校园文化宣传栏吸引住了。
这里除了有更好的师资力量,还有各种兴趣班,九十年代的学校就己经开始推行素质教育,令人惊喜的是,各种兴趣班都是不收费的。
学校有着一套独特的选拔方式,由各个班的班主任负责发现有各种特长的学生,然后统一推荐给各个兴趣班的老师。
石添自小就对唱歌和美术展现出浓厚的兴趣,在村里时,他常常跟着收音机哼唱小曲,虽然五音不全,却唱得有滋有味;拿着树枝在土地上涂鸦,画着脑海中想象的奇妙世界。
入学没多久,班主任就注意到了这个充满灵气的孩子。
音乐课上,石添那清亮的嗓音尽管偶尔会跑调,但那份投入与热情十分打动人;美术课上,他用简单的画笔勾勒出的图案总是别具一格,有着乡村孩子独有的质朴与想象力。
于是,班主任决定把他安排进了声乐班和国画班。
得知这个消息,石添兴奋得一蹦三尺高,放学后,他一路飞奔回妈妈单位的宿舍,小脸涨得通红,迫不及待地要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家人。
推开门,看到正在忙碌做饭的妈妈,他喘着粗气喊道:“妈,我进声乐班和国画班啦!”
妈妈转过身,眼中满是惊喜与欣慰,笑着说:“太好了,添儿,可得好好学。”
进入兴趣班后,石添更是如鱼得水。
在声乐班,老师从最基础的发声练习教起,石添学得一丝不苟,每天清晨,他都会早早起床,跑到操场边,对着空旷的场地练声,那稚嫩的 “咿咿呀呀” 声,在晨风中飘荡。
国画班的老师则手把手地教他握笔、调色,石添瞪大眼睛,生怕错过一个细节,每次作画,他都沉浸其中,用画笔描绘着心中对美好生活的向往,从乡村的田野风光到校园的多彩角落,一点点在宣纸上展现。
随着时间的推移,石添在兴趣班的表现愈发突出,他不仅掌握了扎实的歌唱技巧和国画基本功,还结识了一群志同道合的小伙伴,尤其是将来要和他成一辈子死党的郑迅,他们一起交流、一起进步,石添也逐渐变得更加自信开朗。
小石添在学校的表现让家人很欣慰,每次拿回优异的成绩单,或是兴奋地讲述在兴趣班的点滴进步,妈妈脸上的笑容就没停过,姥爷也总是欣慰地点头,眼中满是对他的期许。
而石添在家里同样乖巧懂事,能体谅大人们的辛苦。
因为在农村长大,自幼他便目睹乡亲们终日在田间劳作的身影,那一张张被烈日晒红、挂满汗珠的脸庞,还有那弯得像弓一样的脊背,深深印刻在他的脑海。
所以,他很心疼家里大人,很早就主动学着干起了农活。
一到放寒暑假,石添就给自己制定了规律的作息。
每天清晨,他会先坐在那张有些破旧的书桌前,认真完成作业,一笔一划,专注又用心,遇到难题,就皱着眉头思考,首到攻克为止。
完成学习任务后,其余的时间都会帮舅舅去地里干活。
田间的活儿,他样样精通。
翻地的时候,他小小的身子紧紧握住锄头,使出全身力气,一下一下地把土地翻松,泥土溅在他的脸上、衣服上,他也毫不在意;收麦子时,他学着大人的样子,挥舞着镰刀,动作虽不娴熟,但那份认真劲儿让人动容,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滚落,滴进麦茬地里;掰玉米时,他穿梭在玉米林间,双手被玉米叶子划得一道道红印,可他依旧快速地掰下玉米棒子,扔进筐里;割豆子时,他猫着腰,沿着豆垄前行,锋利的豆秸茬子扎破了他的鞋底,他也只是咬咬牙,继续坚持。
邻居们看在眼里,时不时就会在姥姥面前夸赞:“您这外孙,太招人稀罕了,小小年纪,又懂事又能干,您可真是有福气啊!”
姥爷听着,脸上笑开了花,满是自豪地回应:“这孩子,打小就知道心疼人,我也盼着他以后能有大出息。”
而石添,听到这些赞扬,只是腼腆地笑笑,又转身投入到新的劳作中,他知道,自己多做一点,就能帮家人减轻一点负担。
从小的成长经历,使石添深知生活从不会轻易许人圆满,缺失的父爱、贫寒的家境,都曾是他生命中的阴翳。
然而,正是这些困境,促使他在学习与劳作中加倍努力,于声乐班和国画班尽情释放才华,让他学会了在逆境中寻光、在挫折中成长。
他渐渐明白,富足并非仅仅是物质的充裕,更是精神的充盈与内心的强大。
站在青春的路口,石添望着远方的天际线,心中既有对往昔艰辛的感慨,又有对未来的无限憧憬。
他知道,前方的路或许依旧布满荆棘,学业的竞争、梦想的追寻、生活的压力,都将接踵而至。
但那又何妨?
就如同玲珑塔在数百年风雨中坚如磐石,他亦有勇气、有力量,凭借自身的坚毅与家人深沉的爱,去冲破重重阻碍,书写属于自己的传奇。
而此刻,在他心底,一段新的旅程正悄然萌芽,那些未知的挑战与机遇,如同隐匿在迷雾后的宝藏,吸引着他奋勇向前。
他期待着,在未来的日子里,用画笔勾勒出更绚丽的画卷,用歌声唱响更激昂的旋律,向着心中那片光明的彼岸,扬帆起航。
究竟他能否如愿以偿,又会遭遇怎样的波澜起伏?
故事,仍在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