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小时后。
林雪曼拎着杀猪刀踉踉跄跄的走出堂屋。
半张脸都被大片猩红覆盖。
她浑身上下粘腻，温热。
这些血很像她在给吴老三做糖醋排骨时勾的薄欠。
少一分咸，多一份腥。
时时刻刻都令人作呕。
铺天盖地的脱力感如潮水般袭来。
林雪曼再也撑不住。
整个人靠着石碾缓缓滑落。
当啷一声。
手中杀猪刀骤然坠落。
鲜血在莹白雪地上烫出点点红梅。
她嗤笑一声。
“原来你们的血也是热的啊。”
怎么就偏偏对她们母女那么冷血？
“罢了，冷热又有什么关系？”
林雪曼自嘲的笑笑。
却牵动了腰腹间的伤口。
鲜血汩汩而出。
尖锐的痛撕扯着她每一根神经。
她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好半天才平复了下来。
这时，她又从地上抓起一把雪。
细致的把每根手指都搓干净。
才从脖子上取出一小节指骨做成的吊坠。
林雪曼眉眼低垂，眼神温柔。
用一双红肿的手小心翼翼的托着骨坠。
歪着脸颊轻轻触碰。
“闺女，对不起，妈妈让你等太久了......”“别怕，妈妈很快就来陪你了......”北风凛冽。
将林雪曼所有的悲声呢喃割裂，席卷上天。
她缓缓倒在地上。
还未来得及闭上的双眼里倒映着天边绚丽的烟花。
无人知晓。
在这个万家团圆的日子里。
有位母亲义无反顾，奔向盛大的死亡。
***“也就是我这个当婆婆的心善，早些年谁家生个丫头片子，不是扔在尿桶里溺死？”
“人家罗同志愿意出三百块买那赔钱货回去养，你该偷着笑了，别不识好歹！”
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林雪曼豁然抬头。
眼前的一幕让她格外熟悉。
现在是1975年春。
吴老太正撺掇着她把女儿卖给城里来的罗峰和杨桃花。
只是以前的事怎会重复上演？
难道......她又回到了过去？
林雪曼很快接受了自己重生这件事。
只觉格外庆幸。
还好，她的小月儿还没被吴老三偷偷抱走，卖给罗家。
更没有被罗家的傻儿子活活打死。
一想到年仅七岁的女儿就那么孤苦伶仃的失去。
她恨不得当场手刃罗峰和杨桃花。
可她不能。
为了这种***断送了自己。
不还是要剩小月儿一人在世上。
那不是她要的结局。
要想个法子。
既能报复罗家，又能彻底打消他们抢走小月儿的心思。
林雪曼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让罗峰误以为她在犹豫。
“什么钱不钱的，也就是孩子和我们有缘。
林同志你放心，只要小月儿愿意给我们做女儿，我们两口子在吃穿用度上绝不会亏待了她。”
杨桃花也笑着表态。
“就是，我家三个儿子，就想要个贴心小棉袄。
小月儿跟了我们，那就是家里的宝贝。
我己经连学校都己经给她物色好了，回去就能上。”
两口子一唱一和。
说的跟真的一样。
吴老太语气很酸。
“瞧瞧，那丫头片子也不知道走了什么狗屎运了！
老大家的，回头你可得好好谢谢老二媳妇。
没她牵线搭桥，你从哪儿去遇上这样的好人家？”
林雪曼冷眼看向罗家两口子。
“你们确定是要我闺女给你们当闺女而不是童养媳？
上学？
这话你们也就是骗骗自己吧。”
上辈子她也没同意让罗家人带走小月儿。
是吴建民趁她下地干活，将小月儿抱给了罗家。
她想去找。
可罗家两口子早就带着小月儿进了城。
不论她怎么哀求。
吴家人就是不肯说出罗家的下落。
还劝说她，小月儿到了罗家是去过好日子。
她这个当娘的不能给她拖后腿。
她当然不接受这个说法。
可吴家人以小月儿的安危威胁。
若她再敢离开吴家去打听。
就让罗家把小月儿卖给别人。
她不敢轻举妄动。
只能暗自忍耐。
为了拿捏住她。
吴家每隔几个月就会让人送来小月儿的照片。
照片上小月儿被打扮的很好。
她以为女儿的确过上了好日子。
实际呢？
那些漂亮裙子之下全是被毒打的痕迹。
首到三年后。
噩耗传来。
罗家人声称小月儿失足掉下深坑，失血过多而亡。
实际她可怜的女儿是被罗家三儿子活活打死的。
所谓的当女儿养。
不过拿小月儿当童养媳的幌子。
罗家两口子脸上笑容一僵。
罗峰很快恢复正常。
佯装不知。
“林同志这话是从何说起啊？
我们两口子都是工人，也是受过教育的，怎么可能会做出养童养媳这样的封建行为？”
杨桃花不悦的瞪了林雪曼一眼。
“就是，这种话要是传出去让我们怎么做人？
我们可不比你们这些农村人，出去做事是要面子的！”
吴老太怒斥。
“你这个杀千刀的胡咧咧什么？
什么童养媳？
你从哪儿听来的？”
林雪曼嗤笑。
“罗家有个傻儿子这事儿总不是假的？”
话音未落，杨桃花就绷不住了。
“你说谁傻？
一个丫头片子，我们愿意买，你就该感恩......”杨桃花本想发作。
罗峰一个眼神过去。
她神色愤愤，狠狠剜了林雪曼一眼，没有继续再说。
罗峰这才笑着看向林雪曼。
笑容却不达眼底。
“我们是有个智力残缺的儿子不假，可我也是真心想要小月儿做闺女的。
所谓的童养媳都是无稽之谈，你不妨想想，若我要给儿子找童养媳，又何必跑到这来？”
罗家两口子都是厂子里的干部。
虽然三个孩子，日子却过得十分富裕。
正常来看。
罗峰这话没毛病。
林雪曼却从吴老太那偷听到过真相。
她冷笑一声。
“当然是我家小月儿和你家那傻儿子八字最合！”
罗峰倏地变脸。
杨桃花再也维持不住城里人的体面。
“说一千道一万，你不就是想再多要点钱吗？
可我告诉你，做人不能太贪心！
三百块别说买一个小丫头，就是在城里娶一房媳妇，都够够的了！”
吴老太又横了林雪曼一眼。
“童养媳怎么了？
罗同志他们可是双职工。
那赔钱货能给他们当儿媳妇，也好过跟你这个没用的妈一辈子土里刨食！
眼皮子浅的东西......”罗峰抬手制止了二人的叫嚣。
难得做出让步。
“这样吧，林同志，不管是做女儿还是做童养媳，我们都愿意再添一百。”
杨桃花尖叫出声。
“西百块买个丫头片子？
老罗，你是不是疯了！”
罗峰沉着脸。
这会儿倒也不装了。
“你要是想让老三好，就给我闭嘴！”
杨桃花张了张嘴，到底什么也不敢再说。
吴老太老脸笑成了菊花。
“你还愣着干什么？
还不快把那丫头片子抱回来，让她新爹妈带走！
西百块，这可是天价了！”
林雪曼甩开吴老太。
“别说西百，就是金山银山我也不会卖我闺女，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杨桃花气急败坏。
“想反悔？
吴家婶子你别忘了，我们可是己经给了你......”“罗同志，你们别听这小***的，吴家我做主，西百块，就这么定了！”
吴老太急切的打断了杨桃花。
推了女儿一把。
“还不快去抱孩子！”
林雪曼当即拦住了吴晓梅的去路。
吴晓梅满脸不耐。
“大嫂，一个赔钱货而己，现在就能给你赚回本，你该知足了。
你放心，我会劝劝娘，大不了给你多分点.....”林雪曼卯足了劲一巴掌甩了过去。
“闭嘴！
说我闺女是赔钱货，那你又算什么东西？”
吴晓梅口口声声说小月儿是赔钱货。
却把自己的闺女看成眼珠子。
上辈子，她闺女自己摔了个跟头。
她只是经过。
就被吴晓梅两口子不分青红皂白的打了。
吴晓梅没料到她会出手。
短暂的怔愣之后，尖叫出声。
“林雪曼你这个***，敢打我！”
“打的就是你这个狼心狗肺的恶心东西！”
眼瞅着吴晓梅扑过来撕扯。
林雪曼一抬脚，就将她踹出去半米远。
吴晓梅砰的一声跌坐在地。
当即气哭了。
吴老太大怒。
一把拍在了吴建民肩头。
“老三！
你是个死人啊！
就这么看着你妹妹被这小***欺负？”
吴建民撸起袖子就要动手。
林雪曼三并两步，抄起刚在猪圈外磨过的菜刀。
“来啊，不怕死你现在就动手！”
吴建民吓得白了脸，蹬蹬蹬连连后退。
“大嫂，咱有话好好说，不至于动刀啊！”
林雪曼红着眼杀气腾腾。
“别怪我没提醒你，再敢往前一步，我手里的菜刀不认人！”
“是是是，大嫂放心，我保证不动。”
吴建民二话不说就举手保证。
吴老太气的鼻子都歪了。
威胁完吴建民。
林雪曼又转头看向罗峰夫妻。
“你们也听好了，我只说一遍，我不管旁人怎么跟你们说的，我闺女这辈子都不可能跟你们走！
谁敢打我闺女的主意，我就跟谁拼命！”
罗峰眉心拧成了疙瘩。
看着她手里的菜刀，短暂的沉默之后就做出了决定。
“林同志，你先冷静冷静，我们改天再来。”
杨桃花梗着脖子不肯走。
“走什么？
订金都己经给了，凭什么要咱们走？
今天她必须给咱们一个说法！
否则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我也得把那丫头带回去！”
林雪曼嗤笑。
“好啊，那你就试试！
我倒要看看强买别人家闺女，搞封建迷信，厂子里还会不会要你们！”
杀人诛心。
罗家两口子笃定林雪曼不敢杀她。
却不敢拿自己的工作当儿戏。
杨桃花瞪眼。
“你敢！”
罗峰脸色黑成了锅底。
“林同志好大的口气！
就凭你一个乡下妇人？
只怕连字都不认识几个吧。”
林雪曼嗤笑一声。
“那想来王彩萍没跟你们说我，我不但是高中毕业，还是禹城人，说起来我和你们也算是老乡。”
“你说什么！”
罗峰呆住。
显然没有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林雪曼冷笑。
“我呢，也略有些关系，虽然我不知道你们是哪个厂子的。
可你们敢动我闺女，我保证，举报信肯定会第一时间送到你们厂长办公桌上！”
“我想，这该不会是二位想看到的结果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