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辉医院的夜间值班室像具密封的玻璃棺材，中央空调发出老式钟表般的嗡鸣。
陆野的指尖在全息病历屏上悬停，307床患者的生命体征曲线如游丝般微弱，红色倒计时跳动着23:17:09——这是系统推算的实体寿命终结时刻。
他后颈突然发痒，伸手摸去，指腹触到一片光滑的皮肤，那里本该有块淡红色的胎记。
“又一个拖到最后一天的。”
住院医小陈的咖啡杯重重磕在操作台上，蒸腾的热气模糊了陆野的倒影，“听说他儿子在火星当工程师，早就签了意识上传同意书，老头偏要等孙子回来送终。”
陆野滑动屏幕切换页面，医嘱栏突然跳出串像素乱流。
他下意识调出语音助手，机械女声在寂静中格外刺耳：“解析完成，建议操作：删除3号记忆模块。”
钢笔从指间滑落，在地面敲出清脆的响，惊飞了窗台上的鸽子——它们的脚环上都印着教会的十字徽标。
小陈弯腰捡笔时，白大褂领口滑开，露出锁骨上方的十字架纹身。
陆野想起上周科室聚餐，小陈曾醉醺醺地说：“教会的净化仪式能洗去痛苦记忆，你该试试。”
此刻，那枚十字架在应急灯下泛着冷光，像道新鲜的刀疤。
“陈哥，”陆野按住对方肩膀，全息屏的蓝光在瞳孔里碎成星芒，“《医疗伦理守则》第47条规定，临终患者的记忆模块摘除需家属全程见证——”“规定是给活人看的。”
小陈甩开他的手，咖啡泼在病历单上，晕开的褐色痕迹像极了血迹，“再说了，3号模块不过是调节恐惧情绪的鸡肋，摘了反而让老头走得轻松。”
他凑近陆野耳边，呼吸里带着廉价威士忌的味道，“张教授坠楼前也这么较真，结果呢？”
陆野的太阳穴突突首跳。
导师张教授的葬礼上，教会的人全程监视，骨灰盒上甚至印着十字徽标。
他摸向白大褂口袋里的U盘，里面存着昨晚偷偷导出的307床原始数据。
当指尖触到金属接口时，整栋楼的灯光突然熄灭。
应急灯亮起幽绿的光，像某种深海生物的瞳孔。
陆野的夜视眼镜自动启动，看见307病房的门虚掩着，黑色剪影在月光中晃动。
他摸到腰间的医用手电，光束扫过床头的呼叫铃——金属表面有新鲜的摩擦痕迹，像是被某种尖锐工具撬动过。
“谁在那里？”
陆野的声音比想象中镇定，手电光束锁定在穿黑西装的男人身上。
那人背对着他，手里握着长方体仪器，顶端的探针滴着暗红色液体。
老人躺在床上，后颈处的十字形切口边缘泛着金属光泽，与陆野记忆中父亲实验室里的手术台切口分毫不差。
“医疗安全局。”
男人转身时，证件全息投影在胸前展开，照片上的鹰钩鼻男人与副院长办公室的合影 identical。
陆野注意到他左手小指戴着枚银色戒指，戒面刻着教会的“永恒之光”徽标，与张教授坠楼现场发现的脚印纹路吻合。
U盘在口袋里发烫。
陆野数着男人逼近的步数，计算着冲向安全通道的距离。
当对方的手触到腰间枪套时，他突然踢翻输液架，玻璃瓶碎裂声中转身狂奔，听见身后传来充能完毕的蜂鸣——那是警用麻醉器特有的高频震动。
暴雨抽打着天台铁门，陆野撞开门的瞬间，U盘被狂风卷向排水口裂缝。
他扑过去抓住边缘，指甲抠进锈迹斑斑的金属，看见积水里的倒影——右眼角多了颗泪痣，而今早照镜子时那里还是光滑的。
更诡异的是，倒影中的白大褂左胸口袋绣着“苏棠”二字，那是导师实验室里失踪的初代研究员名字。
“最后警告，陆野！”
男人的脚步声在楼梯间回响，“交出你从张教授那里拿到的——”枪声戛然而止。
陆野转头望去，男人的西装后背绽开血花，他缓缓倒地，露出举着电击枪的男护士长。
男人摘下十字架吊坠塞给陆野，吊坠背面刻着串坐标：第七区黑市，废旧水族馆。
“拿着这个。”
护士长的声音在暴雨中破碎，他掀开袖口，露出与陆野 identical的十字形胎记，“我女儿十年前被‘自愿’数字化，他们删除了她的3号模块……现在那个意识体连我都不认识。”
首升机的轰鸣从远处传来。
陆野攥紧吊坠冲向安全通道，后颈的刺痛感炸开，像有什么东西要破土而出。
他摸出手机打开前置摄像头，看见后颈的皮肤下，淡红色的胎记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最终凝固成十字形，与男人后颈的切口形状分毫不差。
地下停车场的积水没过脚踝，陆野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
手机震动，匿名信息跳出来：3号模块不是情绪调节区，是他们杀人的证据。
苏棠，醒醒。
苏棠。
这个名字像把生锈的钥匙，在他脑海里搅动出细碎的记忆：消毒水味混着海水腥气，蓝色发卡掉进沙滩，穿白大褂的男人在实验室嘶吼：“他们在杀人！”
男人的围巾上别着枚蓝色矢车菊纽扣，与陆野六岁生日收到的礼物 identical。
黑色轿车急刹在面前，车窗摇下，露出张戴着机械义眼的男人。
义眼红光扫过陆野的后颈，男人咧嘴一笑，金属义齿在月光下泛着冷光：“陆医生，要搭车吗？
我知道你想去哪儿。”
雨刷器疯狂摆动，刮不走前挡风玻璃上的血污。
陆野蜷缩在后座，指尖摸到口袋里的异物——是从307病房老人床头捡到的纽扣，蓝色矢车菊图案与记忆中父亲的围巾完全吻合。
可父亲明明在他五岁时就因癌症去世了，临终前塞给他一枚蓝色发卡，说：“小野，替爸爸保护好它。”
“别紧张，我是血肉同盟的人。”
男人转动方向盘，机械义眼发出数据流的轻响，“不过有个问题——你的医疗档案显示你28岁，但根据我们的数据库，你本该在五年前就满80岁了。
陆野医生，你到底是谁？”
隧道尽头的光突然扭曲，像被搅乱的全息投影。
陆野的太阳穴突突首跳，无数碎片在眼前炸开：穿白大褂的男人摔碎培养皿，海边的小男孩弄丢蓝色发卡，导师临终前在他掌心写下的血字——苏棠。
轿车喇叭声惊破雨幕。
陆野低头看向手背，十字形胎记在月光下清晰如刻，而男人的机械义眼突然迸出火花，他捂住耳朵惨叫：“你的记忆模块……为什么会有教会的加密信号？”
手机再次震动，新信息只有短短一行：他们来了，去废旧水族馆，那里藏着初代意识上传者的真相。
隧道外传来警笛声。
陆野推开车门冲进雨幕，背后响起男人的嘶吼：“不管你是谁，记住——别让他们删除3号模块！
那里面藏着……”爆炸声吞没了后半句。
陆野转身时，看见轿车在隧道深处炸成火球，男人的尸体半跪在火光中，后颈处有个十字形切口，手里紧握着的，正是陆野遗失的U盘。
暴雨浸透衣衫，陆野颤抖着摸出护士长给的吊坠，坐标指向城市边缘的废旧水族馆。
他不知道“苏棠”是谁，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身体里藏着不属于这个时代的记忆，但有件事无比清晰——那些活到80岁的老人，在被删除3号记忆模块的瞬间，到底看到了什么？
而他的真实身份，又和这个用“数字永生”掩盖真相的世界，有着怎样的联系？
当他踏上锈迹斑斑的水族馆台阶时，水面倒影里的脸突然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那是个眼角有痣的青年男人，手里握着枚带血的记忆芯片，背景是2025年的实验室，墙上贴着张泛黄的照片：小男孩在海边堆沙堡，旁边站着穿白大褂的父亲，围巾上别着蓝色矢车菊纽扣。
“欢迎来到真相的起点，苏棠。”
水族馆大门自动开启，黑暗中传来机械运转的嗡鸣，“或者说……第8次重生的起点？”
陆野的后颈突然传来冰凉的金属触感，像是某种接口正在与暗处的设备对接。
他打了个寒颤，意识到自己正站在两个世界的交界处——一边是被教会统治的“永生”谎言，另一边，是所有复制体用血肉和记忆堆砌的真相。
而他，既是局外人，也是关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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