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漏将尽时,陆鸣玉推开雕花木窗。
春雨裹着桃瓣扑进来,沾湿了案头将熄的烛火。
她望着铜镜中素白的面容,忽然将胭脂膏子狠狠碾在窗纱上。
"姑娘,该喝药了。
"侍女春杏端着漆盘进来时,陆鸣玉正倚在榻上翻看《山海经》。
青瓷碗里药汁浓黑,映着琉璃灯盏投下的碎光,泛起诡异的涟漪。
陆鸣玉指尖抚过书页间的银杏叶签,那是去年生辰时乳娘偷塞给她的:"放着吧,我读完这卷便喝。
"春杏却没有退下的意思,绣鞋无声地碾过青砖缝隙:"夫人特意嘱咐,要看着姑娘喝。
"鎏金护甲叩在碗沿,发出清脆的响声。
烛芯突然爆开一朵灯花。
陆鸣玉端起药碗的刹那,窗外传来瓦片轻响。
她手腕微倾,药汁尽数泼进窗边兰草,瓷碗却稳稳落回漆盘:"告诉母亲,我歇下了。
"待脚步声消失在游廊尽头,陆鸣玉迅速扯下染着胭脂的窗纱。
茜色罗纱上,她用玫瑰膏子画了幅凌乱的星图——那是幼时乳娘教她的塞外星象,今夜参商二星正好会于西角门。
子时的梆子刚敲过,段玄尘蹲在西墙飞檐上。
玄色夜行衣融进夜色,唯有腰间玉珏泛着冷光。
他望着角门处晃动的灯笼,忽然轻笑出声——那陆家三姑娘竟在门环上系了段红绸,正随着夜风招摇如旗。
"世子好兴致。
"清冷女声自墙根传来。
陆鸣玉裹着墨色斗篷,怀里抱着白日未完成的《墨梅图》,"夜闯闺阁这等事,倒比听曲斗鸡有趣?
"段玄尘翻身落地时带落几片青瓦,却在碎响前用脚尖轻巧接住:"三姑娘在窗纱上画北斗引路,本王岂能辜负美人恩?
"他忽然逼近半步,嗅到她发间若有似无的血腥气,"你这伤...倒是新鲜。
"陆鸣玉猛地后退,后腰撞上老槐树凸起的树瘤。
白日被林氏掐破的伤口又渗出血来,在素纱襦裙上晕开点点红梅。
她将画轴横在两人之间:"世子要的墨梅,不就在此处?
"段玄尘却不接画,反手扣住她手腕。
掌心薄茧擦过结痂的旧伤,激起一阵颤栗。
他指尖按在跳动的脉搏上:"陆姑娘这双手,握笔时稳如泰山,怎的此刻抖得厉害?
""放手!
"陆鸣玉突然抬膝顶向他腰腹,却被玄铁般的臂膀箍住。
挣扎间发簪脱落,青丝如瀑散在段玄尘肩头。
暗香浮动时,她听见男人低笑:"白日里装得乖顺,夜里倒成了小豹子。
"忽然一阵疾风掠过树梢,段玄尘揽着她旋身躲进假山石洞。
巡逻家丁的灯笼晃过方才站立处,照亮地上一枚莹润的南珠——是陆鸣玉挣扎时落下的耳珰。
"西疆布防图残片,户部亏空的密账,还有..."温热气息拂过耳畔,段玄尘指尖挑开画轴系带,"三姑娘在梅枝里藏的地道图。
"陆鸣玉背抵着冰冷山石,画轴中空的竹骨正抵住咽喉。
她突然轻笑:"世子既看出端倪,为何不当场揭发?
"袖中金簪悄然出鞘,簪头淬着幽蓝暗光。
"因为..."段玄尘突然闷哼一声。
陆鸣玉的簪尖己刺破他颈侧皮肤,血珠顺着银簪纹路蜿蜒而下,"本王很好奇,陆家究竟用了什么法子,能让十西岁的姑娘在经书里藏军机。
"远处传来三更鼓响,陆鸣玉瞳孔倏地收缩。
她猛地推开段玄尘冲向角门,却被铁钳般的手掌扣住肩头:"这个时辰,陆姑娘想去——"话音未落,东南角突然腾起火光。
浓烟裹着焦糊味漫过来,隐约听得有人喊:"祠堂走水了!
快禀告老爷!
"陆鸣玉趁机挣脱桎梏,却将袖中物事塞进段玄尘掌心。
那是半块温热的玉佩,边缘参差如犬牙,与他腰间玉珏恰好契合:"明日戌时,醉仙楼天字阁。
"段玄尘望着她消失在火光中的背影,忽然展开掌心。
玉佩上沾着新鲜的血迹,凑近鼻尖轻嗅——是曼陀罗混着铁锈的味道。
火场之外,陆鸣玉将火折子扔进莲池。
祠堂梁柱早被她涂满松脂,遇火即燃。
她跪在焦土上佯装救火,任由火星灼伤手背。
嫡母林氏尖利的嗓音刺破夜空:"把这晦气东西关进柴房!
"当铁锁哐当落下时,陆鸣玉反而笑了。
她蜷在茅草堆里,就着月光展开染血的帕子——那是段玄尘颈侧的血。
曼陀罗汁液混着血珠渗进丝帛,渐渐显出模糊的字迹:军械,雁回谷。
窗外忽然传来猫儿似的三声叩响。
陆鸣玉将帕子塞进墙缝,转身便换了副惊惶神色:"春杏姐姐,我知错了..."柴房门开时,她借着月光瞥见来人的皂靴——不是府中仆役,倒像刑部的官靴。
冷汗瞬间浸透中衣,却听得那人压低声音道:"世子让问姑娘,雁回谷的铁矿,够不够烧红半壁江山?
"陆鸣玉猛地抬头,正迎上凌霜冷冽的目光。
女暗卫指尖银光闪烁,割断她腕间麻绳:"主子说,姑娘若是装晕,属下便背您出府。
"五更梆子敲响时,陆鸣玉站在王府地牢里。
玄铁锁链吊着个血肉模糊的人,段玄尘正用她的金簪挑开那人指尖:"认识吗?
你父亲的账房先生,在雁回谷私采铁矿时被本王请来做客。
"陆鸣玉接过染血的账册,泛黄的纸页上画着古怪符号。
那是她生母教她的南诏文字,十年前母亲被灌下哑药那夜,曾用炭笔在床板刻过同样的字符。
"三日后御史台要查户部账目。
"段玄尘突然将账册投入火盆,火光映得他眉眼妖异,"陆姑娘猜猜,陆侍郎发现军械图失窃时,是会保官印,还是保千金?
"陆鸣玉望着腾起的灰烬,忽然将掌心贴在烧红的烙铁上。
皮肉焦糊味弥漫开来时,她笑得比段玄尘还艳丽:"我要他亲眼看着,陆氏百年基业是怎么被最瞧不上的庶女,烧成灰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