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袍的下摆拂过冰冷的金砖,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龙袍的下摆拂过冰冷的金砖,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林澈独自站在空旷的大殿中。
方才朝堂上的唇枪舌剑,每一个字眼,每一次呼吸,似乎还凝固在空气里。
高岳离去时那一眼,冰冷刺骨,警告之意昭然若揭。
他如今,便是那砧板上的鱼,任人宰割。
等待他的,可能是更为严密的控制,也可能是……彻底的废黜。
他必须做点什么。
信息,他迫切需要外界的信息。
资源,他迫切需要能动用的资源。
这两样,眼下他一无所有。
皇宫是一座巨大的囚笼,精致华美,却密不透风得令人窒息。
每一处宫墙,每一条甬道,都遍布着高岳的耳目。
那些低眉顺眼的宫女太监,谁知道哪个是忠诚的奴仆,哪个又是暗藏的眼线。
他的一举一动,恐怕都在别人的严密注视之下。
想要自由获取外界的消息,简直难如登天。
林澈踱步走向御花园。
这是他少数可以“自由”活动的场所。
当然,所谓的自由,也只是相对而言。
那些暗处的影子,如同附骨之疽,时刻提醒他并非孤身一人。
他假作欣赏风景,目光却在细细打量周遭的一切。
假山的位置,花木的疏密,宫墙的高度。
巡逻禁卫换防的间隙,短到几乎无法捕捉,他却也一一记在心底。
他在寻找一个缺口,一个可以让他喘息,可以让他传递消息的缺口。
御花园人员流动相对复杂些,或许,这里能有一线生机。
风中带来一丝异样的腥甜,与花香格格不入。
林澈的脚步停在一方小巧的莲池边。
池水呈现一种不正常的浑浊,靠近水面的几片莲叶边缘,带着腐烂的迹象。
那股异味,正是从水中散发出来。
并非花木***的寻常气味,更像是什么东西在水下悄然变质。
他俯下身,仔细嗅了嗅。
是***,带着一丝令人不安的腥与甜。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他脑海中闪过。
若宫中水源尚且如此,宫外灾区,百姓饮用的又是何等活命水?
瘟疫。
这两个字,如巨石压顶,让他几乎喘不过气。
高岳那份看似周全的赈灾方案,独独漏了这最要命的一环。是疏忽,还是……
林澈的眉头紧紧锁了起来。
他记得一些简单的净水方法。
最直接的是煮沸。
或者用木炭、砂石进行过滤。
这些方法并不复杂,但需要工具,更需要可靠的人手去执行。
在这皇宫之中,他处处受制,连找几块干净的木炭都成问题。
更别提找到一个能信任,且有能力帮他的人。
他的目光扫过不远处几个正在修剪花木的内侍。
大多是些低眉顺眼,看不出任何情绪的老面孔,动作麻利而机械。
其中一个瞧着不过十六七的内侍,手脚笨拙,与周遭的老练格格不入,倒像个新来的。
那小太监低着头,专心对付着手里的枝桠,偶尔抬手擦汗,会不经意地朝周围瞥一眼。
就是那不经意的一瞥,林澈捕捉到了一丝与他外表不符的机敏。
不像其他人的麻木或畏缩。
那眼神,与其说是好奇,不如说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深度。
林澈心头一跳。
这潭死水里,竟还有这般眼神的人?
或许……值得一搏。
风险极大,一旦被高岳察觉,他绝不会放过自己。
但坐以待毙,更是死路一条。
林澈缓步走了过去,停在那年轻太监身边。
“这花修得不错。”
他开口,声音平静无波。
那年轻内侍似被惊雷劈中,浑身一颤,手中修花剪“哐当”落地,发出刺耳声响。
他噗通跪倒,额头死死抵着冰凉的石板:“奴才该死!奴才惊扰圣驾了!”
声音尖细,带着未脱的稚气,此刻却抖得不成调。
林澈垂眸,看着他伏在地上微微发颤的单薄脊背。
“起来回话。”
林澈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朕且问你。”
小内侍依旧伏地,头埋得更深:“陛下请示下,奴才……奴才愚笨得很。”
“若眼前有一盆浊水,碍于情势,轻易动它不得,却又非要让它变清,你待如何?”
林澈的问题很轻,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考较。
周围其他的内侍依旧各自忙碌,似乎并未留意这边的动静,但林澈知道,他们的耳朵一定都竖着。
小内侍沉默了片刻。
汗珠自他额角滚落,砸在青石板上,晕开一小团深色的水渍,又迅速被暑气蒸干。
“回……回陛下……奴才浅见,水之浊,皆因内藏污秽杂质。”
他的声音依旧带着颤,但条理却渐渐清晰起来。
“若挪动不得,便只能……设法将其滤净,或是……使其自行沉底。”
林澈的眉梢几不可察地挑了一下。
“如何滤净?如何沉淀?”
他追问。
那小内侍似是鼓足了勇气,猛地抬头,极快地瞥了林澈一眼,目光相触的瞬间,又如受惊的兔子般垂下头去。
“奴才……奴才曾听闻,乡间土法,用细沙、碎石,还有……烧过的木炭,似乎能滤掉些脏东西。”
“至于沉淀……奴才斗胆猜想,许是投入些能吸附脏污之物,再静置些时候,也能管用?”
他说完,又慌忙补充了一句:“奴才胡言乱语,陛下恕罪。”
林澈没有立刻说话。
这番对答,条理分明,远非寻常内侍所能。
尤其是“木炭”和“吸附脏污之物”的说法。
“你叫何名?”
“奴才……奴才贱名小安子。”
“小安子……”林澈重复了一遍,语气平淡无波。“摄政王为国事操劳,宵衣旰食,宫中这些琐碎,想来也无暇顾及。”
他刻意提到了高岳。
提及摄政王,小安子伏地的身子微不可察地一顿,随即放松下来。
他声音压得极低:“王爷……确是为国分忧。”
只是那语气,听不出多少真心实意的敬佩。
林澈心中有数,此人对高岳,怕不止是畏惧那么简单。
这就够了。
林澈不再多言,转身作势离去。
行至几步,他似不经意般顿足:“这御花园的莲池,瞧着也有些污浊了。”
他声音压得极低,仅容近旁的小安子一人听闻。
“你去找些废弃的竹管,寻几块干净的旧布,再弄些……灶下烧透的炉灰炭,照朕方才说的法子,悄悄试试。”
“切记,此事万不可声张,莫惊动了旁人。”
小安子闻言,骤然抬头,眼中精光一闪而逝,旋即深深叩首,额头碰触青石板,发出闷响。
“奴才……遵旨。”
声音依旧带着颤,却多了几分决然。
林澈回到养心殿,心中却不似表面平静。
方才的试探,如履薄冰。
那小安子,究竟是何底细?
是高岳故意布下的又一颗棋子,还是……自己绝境中的一线生机?
他不敢深思,只能静候。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殿内熏香袅袅,却驱不散他心头的焦灼。
每一次殿外传来细微的脚步声,他都下意识地屏住呼吸。
直到暮色四合,华灯初上。
一个小小的身影,提着食盒,低眉顺眼地出现在殿门口。
是小安子。
暮色沉沉,小安子捧着食盒,以进奉宵夜为名,再次来到养心殿书房。
食盒之下,他小心翼翼地掩着一个物事,待四下无人,才从袖中取出,托在掌心。
那是一个用数截竹筒拼接的古怪器物。
竹筒有粗有细,长短不一,接口处用撕裂的旧布条胡乱缠着,瞧着十分简陋。
最下方,还绑着一个鼓囊囊的小布袋,不知装着什么。
“陛下……”小安子声音压得比蚊蚋还低,带着一丝献宝般的紧张与期待。
“奴才……奴才按您的吩咐,做了这个。”
他将那竹筒装置轻轻放在御案一角。
林澈的目光落在那粗糙的竹筒装置上。
简陋,甚至有些可笑。
但此刻,这东西在他眼中,却比任何珍宝都要紧。
这代表着,他在这座囚笼之中,终于撬动了第一丝缝隙。
“做得不错。”林澈的声音难得带上了一丝暖意。
“里头……都放妥了?”
小安子连连点头,脸上露出一丝与年龄相符的得意:“回陛下,竹筒里按层次放了细沙、碎石子,还有您说的炉灰炭。最下面用布袋兜着,应当能滤水。”
他顿了顿,压低声音又补充道:“奴才斗胆,用池子里的水试过了,浑水倒进去,流出来的……确实清了不少。”
虽然还是有些颜色,但比之前好太多了!
林澈心中微动。
这小安子,不仅听懂了,还举一反三,自行试验了。
“你很有心。”
高岳啊高岳,你千算万算,怕是也算不到,你眼皮子底下,竟还有这般人物。
林澈嘴角,溢出一丝极淡的笑意,转瞬即逝。
“陛下,奴才……奴才试着做了。”
小安子将竹筒装置放在桌上,又从食盒底层取出一个盛着浑浊池水的小陶碗,以及一个空碗。
他小心翼翼地将浑水倒入竹筒上方的入口。
水流过竹筒,经过里面填充的砂石与碎炭,再从下方布袋渗出,滴入空碗。
滴答,滴答。
水滴缓慢而持续。
一炷香后,空碗里积了浅浅一层水。
与原先陶碗里的浑水相比,这水明显清澈了许多,虽然仍有些微的杂色,但已不见明显的悬浮物。
小安子看着那碗水,再看看林澈,眼中除了原有的灵动,更多了几分难以置信的敬畏。
仿佛林澈不是凡人,而是掌握了某种神妙法术的仙人。
林澈端起那碗过滤过的水,放在鼻尖轻嗅。
***的气味淡了许多。
有用。
他的嘴角,终于有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
就在此时,窗外,一个负责洒扫庭院的宫女,提着水桶经过。
她的脚步很轻,几乎没有发出声音。
只是在经过书房窗棂的瞬间,她的耳朵,不着痕迹地,微微动了一下。
随即,她如常走远,身影消失在夜色中。
林澈放下了水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