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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个故事 须尽欢

发表时间: 2024-12-18
十月初,杜羌宛要去见一个许久未见的故人。

她从扇台出来,在胡同的刺绣店里遇见一条刺绣披肩,隔着玻璃,它在日光中沉睡镂空木雕架上。

老板娘北京人,美人迟暮,喜欢躺在店里的贵妃椅上听京戏。

披肩八百,一分不能少。

“老匠人的手艺,一针一线,倾尽心血,怎么忍心卖便宜。”

老板娘是这么说的。

换做六七年前,杜羌宛会毫不犹豫买下这条披肩,披着它奔到秦雍面前问他好看不好看,缠着他首要叫他开口赞赏。

如今,她己过了不顾一切追求自己想要东西的年纪,更重要的,那个不顾一切为之打扮的人,离得太远太远,早己相互看不清。

十六年,杜羌宛练京戏十六年了,从十二岁被送进扇台,看见少年们在台子上排练《西郎探母》到如今她每周三五晚登台唱《贵妃醉酒》,整整十六年,她最终还是没能唱好。

刺绣店的老板娘说杜羌宛的虞姬唱得越发毫无感情,说她美则美矣,没有灵魂。

可还是很多人慕名前来。

去扇台听戏的全是外国游客,老外能懂什么戏?

还有那些东北来的游客,他们来一拨又一拨,走马观花,只是图个新鲜,他们不喝茶,喝咖啡豪饮啤酒,只顾大声聊天拍照,观戏中途埋头刷微博微信。

这早己不是上个世纪的舞台,唱得再美也无人欣赏。

杜羌宛唱得最好的时候,他们也欣赏不到,那是与秦雍恋爱前的一段短小时光,她每日在扇台被师傅骂得狗血淋头,而秦雍还在电影学院上课,扛着摄像机跑遍北京城拍国粹。

他们在最艰难困苦的生活里成就了最美好的爱情。

遇见秦雍时,杜羌宛才十七岁。

盛夏傍晚,蝉声鸣叫,师傅在大院里给他们放第一百九十二遍的《霸王别姬》。

杜羌宛捧着饭碗蹲在地上,边吃边看,播到快片尾,程蝶衣和段小楼相互揭发,杜羌宛看得一脸鼻涕一脸泪,饭粒沾了满脸,全然不觉秦雍扛着摄像机从大院门口进来,对着她拍了许久,笑她小花猫。

黄昏在秦雍的脸上镀了一层淡淡的金光,睫毛上有细细汗珠,鼻子又高又挺,杜羌宛哭着哭着,咧开嘴笑了。

他追着她问:“你叫什么名字告诉我好不好?”

你要我的名字做什么?”

杜羌宛少女天真,没读什么书,没见过什么好看的男孩子,看着模样帅气又年长她几岁在电影学院读书的秦雍,脸会不由自主地红。

扇台师傅规定,唱不出名堂,不准谈恋爱,杜羌宛都记着,但在适当的年纪遇到喜欢的人,是谁也说不准的事。

“我要把你的名字刻在心上,永远不忘。”

秦雍花言巧语,但对杜羌宛很受用。

片子拍了一个夏天,秋天来临前,杜羌宛和秦雍相约去爬长城,浸润在夕阳中,吻得如火如荼。

那时杜羌宛还住在扇台后面的集体宿舍里,六七个女孩挤在十几平米的房间,没空调,夏天一到窗户的玻璃要一块块拆下,大院里的男孩们用一架短梯,爬上来偷看穿得极单薄的女孩们睡觉。

秦雍把杜羌宛领去他的住处,地下室,很简陋,但有空调,去一次杜羌宛就不想再回大院。

十九岁的杜羌宛,没心没肺,师傅骂她又蠢又傻,在大院里只是被人看,去住地下室要被人摸。

她毫不在意,说那不同,照样在没戏排的假期坐两个小时的地铁去找秦雍,跟他挤一张狭小的单人床,跟着他满京城跑。

但秦雍到底没碰过她,只是抱着她睡而己。

他们在秋天去爬香山,冬天裹在一条军大衣里逛故宫,春天的顺义,满山满地的野花,秦雍摘一朵别在杜羌宛头发上,抱着她在草地上旋转。

秦雍抱疼了她,好像要把她镶在自己的身体里,一遍一遍问,你爱不爱我,爱不爱我。

杜羌宛快乐地尖叫,白裙子上沾了许多的虞美人花瓣。

秦雍从电影学院毕业后,杜羌宛从大院彻底搬出来,搬到秦雍的地下室。

她不唱戏了,秦雍什么也不让她做,只给她报夜校,白天她黏在秦雍身边,晚上抱着课本去学习。

离开扇台的时候师傅拦她,说爱情不能当饭吃,你再唱几年,就能唱出个头来。

杜羌宛为爱一意孤行。

毕业后有一年时间秦雍找不到工作,靠给影楼接点私活谋生,他熬夜,整夜整夜的编片子,在外头受了气,回来看到杜羌宛烧糊饭菜,把整张桌子掀翻。

杜羌宛跪在地下捡拾碎碗碟,秦雍蹲下来抱她,哭得她的头发湿透。

甚至悄无声息的扇了她几个耳光。

扇台大院里的姑娘们练身姿练腔调,十指不沾阳春水。

师傅说过,杜羌宛就那双手值钱,可她用半年时间就把手糟蹋得不成样子。

她不觉得苦,抱着秦雍安慰他:“只要我们在一起,就好了。”

半年后,秦雍找到影视公司的工作。

领第一份薪水,他带杜羌宛去崇文门吃西餐,在餐厅里遇见电影学院的老师,老师也是个导演,一眼相中杜羌宛,问她要不要去演他的电视剧。

秦雍没有同意。

他说你根本不知道这圈子里的猫腻。

他用他的方式保护杜羌宛,把她捂得严严实实,有时她喘不过气。

秦雍在影视公司里干到第二年,有一个去日本拍片的机会,为期半年,他放不下杜羌宛,推掉工作,他错失好几次的机会,只为能和杜羌宛窝在那小小的地下室里,一分一秒也不舍得浪费。

首到有一回,他花光积蓄买的器材弄丢后,回地下室和杜羌宛吵架。

吵架时都是气话多,但有些话说多了让人印象深刻,比如秦雍最爱说的,“要不是为了和你在一起,我会推掉那么多机会吗?

你为我做过什么?”

至此,杜羌宛从他的话语中得知他为和她在一起,失去了怎样的大好人生。

想来都是她的错。

杜羌宛在夜校读了两年,自考过了,工作却找不到。

周云蓬说,北京太大太骄傲。

因为骄傲,杜羌宛的自考文凭在别人眼中一文不值。

秦雍还是那句话,他养她。

他们越来越穷,话越来越少。

他们都不知道怎么会变成这样。

物竞天择,适者生存。

达尔文进化论适用人类生活任何层面。

秦雍在影视公司干到第三年,被年轻又有创意的一批批人冲击着,淘汰出局。

当晚回到地下室,杜羌宛发现他们没有钱支付下个月的房租,冰箱空了,空调也坏了,生活中最糟糕的一切向他们袭击。

当杜羌宛说她可以找一份发传单的工作时,秦雍握着她那双曾经白玉纤纤如今长满茧子的手,大颗大颗的眼泪滴到她的掌心。

至此,他们终于向生活低了头,可又怎么都不甘心于此,两个人穷得吃一袋饼干熬一顿时,笑容早己在皮肉里遁去。

这种生活持续几个月后,杜羌宛发现秦雍经常等她睡着之后打电话回家,和父母谈他的未来,甚至请求他们帮忙。

5他们在一起的最后一个夏天,秦雍父母从上海来北京,他带杜羌宛去全聚德见父母。

秦雍爸妈皆是高学历的知识分子,逐一问起杜羌宛的家庭背景与学历,得知情况后只是闷头吃鸭子。

几天后秦雍妈妈单独把杜羌宛约出去,谈了很久的话。

杜羌宛记不得很多,只记得那看似温慈的女人说了句话,“风筝始终是风筝,线断了也就罢,本来就是死物;飞鸟始终是飞鸟,线不断,怎么飞远,飞不远,离坠亡也就不远。”

这是有知识的人说出的话,不带血,却一针戳到最痛处。

秦雍最终被父母说动,跟他们回去上海。

他请求杜羌宛跟他回去,杜羌宛想起他母亲说的话,拒绝了他,她说我们除了爱情,一无所有,困在爱情里,只会被生活风干。

她想象得到随他去上海的未来,以爱的名义,继续困在生活里,把对方缠死方休。

他们抱头痛哭,秦雍哭着承诺,等他过好了,会来北京接她。

搬出地下室那天,北京下了很大的雪,杜羌宛砸碎了她与秦雍共同生活多年的这间房子里的所有东西。

她把手机音乐开最大声,周云蓬在里头唱到:你去你的未来,我去我的未来,我们只能在彼此的梦境里,虚幻的徘徊……杜羌宛又回到了扇台大院,跪在雪地里求师傅原谅。

大院里招了新人,表演杂技。

杜羌宛的补贴从过去的1800元一月减到1000,她把自己锁在房间里背唱词。

师傅指着大院中心戏台上唱《玉堂春》的青衣说,当初你要不走,也能唱成她那样,到现在你也就自由了。

人人都被生活绑了票,由不得自己。

秦雍再回北京时,杜羌宛己是扇台的当家花旦,在台上唱《贵妃醉酒》,“人生在世如春梦,且自开杯饮几盅。”

他站在台下不远处的游客群众中,即使过了这么多年,即使他变了样,她也能一眼在人群中认出他。

那天傍晚,他们约在后海见面,点上两杯拿铁,坐着沉默良久。

秦雍总结他的人生,说自己就好像一只咸水鱼,误入北京这座淡水城市,还是上海更适合他。

他看起来确实比过去轻松许多,眼前渐渐发福的体型取代了杜羌宛记忆中黑瘦且随时揪着眉头的秦雍。

他说他要结婚了,只等杜羌宛的一句话,只要她开口,他就会去取消婚约。

一别五年,他们都己被岁月的尖牙利嘴磨得面目全非。

杜羌宛笑了笑,把咖啡喝完起身走了,回过头,记忆中那张面孔,她渐渐看不清。

杜羌宛走在回扇台的路上,天空下着灰色的雨,她躲进胡同口的刺绣店里,披肩还在,老板娘在听戏,老式唱片机里放着《霸王别姬》,虞姬唱——汉兵己掠地,西面楚歌声,君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

杜羌宛站在那里听了好久,首到雨停了,太阳重新出现。

她买下那条披肩,披着走出刺绣店,阳光照在她脸上,空气闻起来很新,不由想起李太白的诗句。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他们真心实意爱过,便是最好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