槖槖的马蹄声自宫门前的朱雀大街缓缓响起。
只见一辆乌黑描金,串珠挂玉的宝马香车笃笃前行。
车门上徽章随着马车慢行的动作轻快地跳动着,赫然一看竟是宣国公府的车驾。
轻纱幔幔,朦朦胧胧地遮掩着车舆内的一切。
轻风徐来,纱幔轻舞,掀起一角来,果然是那位名动上京的望门贵女 --- 华阳郡主褚十安。
却看她远山眉黛长,细柳腰肢袅,面似桃花,雾鬓云鬟恰如洛神临水。
都说褚十安出自顶级门阀,是上京城内一顶一的天之骄女。
其父生前任大将军兼大司马,又享国公之尊。
其姑母是当今陛下嫡母,稳坐长乐宫安享太后之尊。
其弟一出生便深受皇恩袭国公一爵,十安更是襁褓之时便受封县主,垂髫时再封郡主,如此君恩,自叹弗如。
马车摇晃,风吹帘动,里面的娇人儿却总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愁绪。
十安知道姑母一次比一次殷勤的召见,意味着她己将日薄西山,褚氏很快便会如那风中絮,不可堪。
思绪又飘向了六年前,那时有母亲温柔的胸怀,有阿爹矫健挺拔的后背,有枝可依有木可栖。
那时的她多欢喜啊…….褚氏家主褚良生前兵戈铁马,戍守边关十数载。
关外,犬戎强壮彪悍,并据守天山之险,连年不断的掠夺边境,大雍与犬戎之间大小战役不断。
终于在先帝永安十八年,犬戎举十万雄兵进犯,褚良领命率八万大军与之对抗,历经三载终拒犬戎于天山,任其再不敢犯境,保边疆数年太平。
此战后褚良升任威北大将军,兼大司马一职,并加封宣国公之爵,天下兵权尽握其手。
更兼褚氏嫡女,褚良之妹褚敏之嫁与先帝为继后,褚门荣耀难出其右。
因着褚良常年驻守边疆,又只褚十安这唯一血脉,自是如何宠爱都仍觉不够,遂在褚十安牙牙学语之时上表为其请封。
先帝感怀褚良护国有功,又念其常年与妻女分离不得团聚,遂加封褚十安栖霞县主之尊,享五百食邑。
更又有褚皇后一首无子,视十安为己出,常召其入宫相陪,十安之尊堪比公主。
后又永安二十五年,先帝龙体欠康,又因未立储君,各路皇子与势力便按捺不住,纷纷势起。
皇六子李稷因投褚后,背靠褚氏三十万大军,调兵遣将于上阳宫门内斩杀逼宫的皇三子李肃及其党羽。
因护驾有功,更有褚门支撑,先帝弥天之际立下遗嘱立皇三子李稷继承大统。
先帝崩后,李稷登基大赦天下,年号天和。
此时,褚门权势己达顶峰极盛,新皇亦不敢掠其锋芒。
纵然是烈火烹油,鲜花着锦的泼天权势与富贵,终也有慢慢颓靡的一天。
天和元年九月,新皇初登帝业,朝纲不稳,局势动荡。
己经过七八年休养生息的犬戎人卷土重来,更煽动勾结一向中立的羌,狄两族王庭发兵,大军兵分三路,一路烧杀劫掠叩开了天门关的关门。
半月内,边关连失定巍,天川,瀚章,武中,广辽,苍穹六城。
犬戎三方联军如履平地剑指峪陵关。
褚良领命带军抗敌,在抵达边关一个月后,一封八百里加急的军报被呈于御前,在本就汹涌澎湃的朝堂上炸开了锅。
军报所奏,威北大将军褚良陈兵西万于峪陵关外大战犬戎,酣战之时不料被敌军流火箭所射,当场坠马。
主帅失威,大军群龙无首,军心顿失。
此一战,大雍惨败于关前,鸣金收兵退守峪陵关,任由敌军挑衅谩骂也只紧闭城门苦等援军。
褚良被抬回帐中,伤势凶极,箭入脏腑三寸,药石无医,当晚便命殒归天。
褚良死讯与战败的消息插了翅膀似的传扬开来,朝堂决策难断,天下民心难安。
朝臣如何出谋划策,朝堂如何调兵遣将先按下不表。
却说十安及母亲宁国夫人接到奏报如遭晴天霹雳,万难相信。
宁国夫人更是凄入肝脾当场晕厥,后由太医诊断腹中怀胎不足三月。
恍惚间想起父亲棺椁被护送回城的那天,春日迟迟,卉木萋萋。
父亲的遗体早被葬在那个他守护了一辈子的边关,回来的只是他的衣冠与佩剑。
护送棺椁的是常年盘踞北地的军阀势力万家兵勇。
据说褚良身死,大军群龙无首,又迟迟等不到朝廷的援兵。
就在这兵临城下万念俱灰之时,一支来自安北大都护府的龙回军携雷霆万钧之势,力挽雍军于狂澜。
犬戎大败,其主将犬戎大王子耶律斛被斩于马下,王孙耶律安更被活捉。
敌军溃散西逃,龙回军一鼓作气接连攻破其他二路羌,狄二族大军。
督战者,万仞。
后朝廷援兵也至,与龙回军互成犄角之势,两面夹击三路进攻。
终降羌,狄两族俯首纳贡,犬戎也无余力回击。
两方终达成和谈,结下互安之盟,至少十年之内和平相处,两方皆不允再操兵戈。
只大雍刚经历皇权更迭,朝堂纷乱,边关又战火西起。
民穷国困,也无余力追讨丢失的六城,只得休养生息缓缓图之。
新帝李稷一为抚民心亲率百官与三军于宫城南门相迎褚良棺椁,二为迎凯旋之军壮士气,班功行赏。
城中百姓也因感念褚将军之恩皆主动聚拢于主街两道瞻仰致意。
又兼传此役战功赫赫的龙回军主将万仞,有万夫莫敌,出神入化之能,皆欲探其貌。
十安与母亲候于三军与百官之首,立于新帝李稷之侧。
看城门郊外广袤的原野上陡然扬起浓浓的冲天尘土,后又有许多密密麻麻细小黑点出现在天际线。
她知道那是凯旋大军班师回朝了,也是她最爱的阿爹回来了。
十安不记得那场会师的场面是如何的荡魂摄魄,震撼心神。
她只记得泪眼婆娑间,有个年轻朝气的男子龙骧虎步而来,对着母亲躬身作揖道:“某,幸不辱命,褚公得归,万望夫人节哀。”
阿爹得归,母亲再也支撑不住。
因着这场祸事,母亲孕中带病缠绵病榻数月,于怀胎七月时早产并血崩而亡。
生下来的是个小男婴,在腹中时本就受母体所累身子孱弱,更尚不足月,气若游丝,仿佛奄奄待毙。
新帝感念褚良护国佑民,身死沙场,身后事宜皆按亲王丧仪礼制操办。
其刚满月的嫡子褚启世袭宣国公一爵,又加封其女褚十安为华阳郡主,享八百食邑。
这无上的尊贵又如何,还不是血流成河,森森白骨堆就而起?
十安尚且悲痛父亲身死,又忧寡母新亡,切肤之痛痛彻心扉,恨不能与他们同去。
但她深知,死何其容易,孱弱的阿弟和褚氏一门的荣辱又要交付与谁?
彼时,十安不过总角之龄,内要抚育孱弱幼弟,外要执掌偌大的门庭。
当年阿爹虽己身死,但余威仍在,兵权虽己泰半被当今陛下收回,却仍有许多老将旧兵感念旧情照拂遗腹子褚启。
时间推移,十安己过及笄之年,既享郡主之爵,又有仙人之姿,欲求娶者不可胜数。
其中不乏居心叵测,别有用心之人,既想夺取宣国公府权势又垂涎十安倾城美色。
种种艰险不问可知,若不是姑母褚太后照拂有加,姊弟俩又如何能在这虎狼之窝斡旋至今?
先不说户部侍郎卢成的嫡孙卢显,在上年的上祀春宴上对她一见情生,闹着要卢老大人去褚家提亲。
就说年纪堪做她祖父的皇家宗亲祁王也对她笑面藏刀,心怀不轨。
单说这两家本就不是良配,卢显虽年轻颇具英朗,但也游手好闲不学无术,喜欢寻花问柳,是上京城内有名的浪荡子。
纪王更是老态龙钟又沉湎酒色,痴迷***娈童荒淫无道。
当今陛下李稷,虽靠褚氏起势登上帝位,只父亲一去后便想摆脱掣肘清算褚氏党羽。
和姑母亦是表面亲厚如母子,暗中你争我斗无休无止。
这些人表面道貌岸然,实则最是虚伪狡诈。
瞧着宣国公府只留一幼童和一貌美纤弱的女子,均想独擅其美。
要不是褚太后仍在,十安姐弟俩焉能抵抗?
而今姑母身体每况愈下,一日不如一日,故频频召她前去。
望着宫门渐近,十安思绪回笼,种种忧虑遮掩在清冷平静的容颜之下。
“娘子,到了,该下车了。”
侍女碧落打断十安的沉思,小声地提醒道。
十安轻嗯一声,理了理发髻和衣衿。
碧落随即翻出一件茜红缠枝牡丹莲纹的轻薄披风为十安披上。
马车在朱雀门前停下,十安下得车来,车驾行至此便不能再前进,只碧落随行。
递过令牌,守门侍卫见是华阳郡主袅袅而来,顿时点头哈腰,只囫囵查验后便放行。
令牌是姑母赐予,可不经传召进出宫城,便宜十安出入禁宫。
通过宫门后便有姑母亲派的步辇及宫婢候着。
宫人小心扶持十安上辇,待十安坐稳,便阔步稳当的向深宫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