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三刻,宫门前的红灯笼还未熄灭。
诸葛月攥着亡姐的羊脂玉牌,袖口被小桃拽得发皱。
“姑娘,这玉牌......”“是阿姐的。”
她打断小桃的颤音,玉牌上“诸葛星”三个字磨得发亮——去年冬天,柳氏把染时疫的嫡姐锁在柴房,连药都没送。
今日,她要替阿姐活这一场。
尚宫局的嬷嬷举着灯过来,烛火映得她脸上的麻子发亮:“秀女名录拿来。”
诸葛月递上帖子,心跳撞得肋骨生疼。
嬷嬷核对玉牌时,她瞥见廊下站着个青衫男子,宽肩细腰,眉目像被冷刀刻出来的,正垂眸翻着户部的账册——算筹昨夜震了三次,浮起的“单之祺”,该是他了。
“诸葛星?”
嬷嬷突然拔高声音,“定北侯府嫡女?”
廊下的账册“啪”地合上。
青衫男子抬眼,目光像淬了冰的箭,首首射过来。
诸葛月喉头发紧,却还是福了福身:“正是。”
选秀殿里,檀香熏得人发闷。
太子周承煜倚在鎏金椅上,指尖敲着案上的青铜算筹:“今岁选秀,考的是民生。”
他抬下巴指了指殿外,“御花园新修的锦鲤池,花了三千两。
若让你管户部月例,如何用这三千两,既修池又让百姓喝上冬茶?
“底下秀女交头接耳。
有个穿石榴裙的嫡女先开口:“三千两分两千修池,一千买茶饼......”“蠢。”
周承煜嗤笑,“池要汉白玉,茶要雨前龙井,两千两连池基都不够。”
诸葛月的算筹在袖中发烫。
昨夜她连拨三次,算珠先红后黄,最后凝出一行小字:“拆东墙补西墙,用工部旧砖,茶取百姓自种。”
她向前一步:“回太子,可用工部去年修城墙余下的青砖砌池,省一千两。
茶不用买,让北地百姓每户交三斤野山茶,抵今岁田赋三成——三千两刚够请人磨茶饼、雇车运进宫。
“殿里静得能听见烛芯爆响。
周承煜的手指顿在算筹上,眼尾抽了抽:“好个拆东补西,你当户部是你侯府库房?”
“民以食为天。”
诸葛月垂眸,“池是皇家体面,茶是百姓暖身,两样都不能丢。”
“好一张利嘴。”
青衫男子不知何时立在殿门口,宽袖扫过门槛发出轻响。
他手里还捏着方才那本账册,封皮上“户部”二字被指节压得发皱:“诸葛姑娘好手段,拿百姓的田赋抵茶,不怕明年春荒?”
诸葛月抬头,撞进一双深潭似的眼睛。
他眉峰凌厉,偏眼尾微挑,倒像藏着把没出鞘的刀。
“单大人。”
周承煜扯了扯嘴角,“这是选秀,又不是户部查账。”
单之祺没接话,只盯着诸葛月:“说。”
她喉结动了动。
算筹昨夜震得她掌心发红,此刻却像块温玉,贴着她的脉搏。
“北地今岁丰收,三成田赋折茶,百姓手头还剩七成粮。”
她指节抵着案上的算筹,“等春茶下来,再补三成赋税——单大人管着户部粮册,该知道北地仓里,还有前年的陈粮。”
单之祺的瞳孔缩了缩。
他突然伸手,抓起案上的算筹重重一推,红珠绿珠噼里啪啦滚了半桌:“算筹要拨清,人心更要拨清。
诸葛姑娘,你这账,算错了一颗。
““哪颗?”
“陈粮要翻晒,要雇人,要耗银。”
他俯身逼近,呼吸扫过她额前的碎发,“三千两,再扣两百两晒粮银,你拿什么填?”
诸葛月的算筹在袖中发烫。
她突然笑了,指尖拈起一颗绿珠,轻轻搁在“茶”那一栏:“单大人忘了,御花园的锦鲤池要请百姓来观礼。
卖茶饼的钱,够填晒粮银。
“殿里响起抽气声。
周承煜“砰”地拍案:“够了!”
他甩袖指向诸葛月,“你,留牌。”
又瞪向单之祺,“户部的大人,明日再来考。”
单之祺退后半步,整理袖角的动作慢得像是故意的。
他临走前扫了诸葛月一眼,声音轻得像风:“算筹不错,人心......”他勾了勾唇,“太急。”
首到他的青衫消失在殿外,诸葛月才发现自己后背全湿了。
小桃从殿外冲进来,手里攥着张皱巴巴的纸:“姑娘!
柳氏把阿梨的名字填了宫婢名单,明儿就要送进宫!
“诸葛月的指甲掐进掌心。
她望着殿内高悬的“贤德”匾,突然提起裙角往御书房跑。
皇帝正在批折子,见她闯进来,笔都吓掉了:“你是......”“民女诸葛星,刚留牌的秀女。”
她跪下来,额头抵着金砖,“求陛下开恩,我幼妹阿梨才七岁,送进宫做洒扫实在可怜......”“起来说话。”
皇帝揉了揉眉心,“你方才在选秀殿的对答,朕都听见了。”
他突然笑了,“好个拆东补西,连单之祺都被你顶了回去。”
诸葛月抬头,看见皇帝眼里有赞许:“阿梨的事......”“准了。”
皇帝挥了挥手,“让尚宫局把她的名字从明日的名单里撤了。”
竹影院的烛火跳了三跳,熄灭时己经是三更天。
诸葛月把算筹摊在妆匣上,第三次拨动时,算珠突然泛起金斑——这是“人心算”解锁的光。
她屏住呼吸,指尖抵着算珠轻声问:“单之祺,你知道北境军饷案多少?”
算珠震颤着,在她手心里拼出一行小字:“他要翻旧案,缺一把刀。”
窗外起了风,吹得窗纸簌簌响。
诸葛月摸着算筹上的金斑,想起单之祺临走前那句“人心太急”——他该是看出了她的目的。
小桃抱着薄被进来时,她正往包袱里塞算筹。
“姑娘,明儿要去哪儿?”
“去陈老家。”
诸葛月系紧包袱,“他说过,算筹如人心,拨错一颗,满盘皆输。”
她望着窗外的月亮,轻声补了句,“我要学,怎么拨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