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北侯府正厅的青砖被晨露浸得发凉,诸葛月跪在蒲团上,后颈冷汗顺着衣领往下淌。
“庶女的手,也配碰主子的金步摇?”
柳氏的茶盏“砰”地砸在案几上,青瓷碎片溅到诸葛月脚边。
她抬头时正撞进嫡母淬了毒的眼,“昨儿西厢房丢了鎏金缠枝步摇,全院丫头都搜过,就你这屋藏着半块金片。”
小桃在廊下急得攥皱了帕子:“夫人明鉴!
姑娘连头油都用桂花露凑数,怎会偷......““闭嘴!”
柳氏甩了甩护甲,“你主子的生母当年偷老侯爷银钱自缢,如今她倒学了个十足——”她突然笑起来,护甲尖挑起诸葛月下巴,“明日宫里头选洒扫宫女,你替三姑娘去。”
“不!”
诸葛月猛地攥住柳氏手腕,指甲几乎掐进肉里,“阿梨才七岁,您不能......”“啪!”
耳光声震得耳鼓嗡嗡响。
柳氏甩了甩被抓红的手腕:“庶女的妹妹,连当宫婢都是恩典。”
她扫了眼廊下缩成一团的小桃,“把人拖下去,明儿卯时送进尚宫局。”
两个粗使婆子架起诸葛月往院外拖,她踢翻了廊下的青瓷缸,锦鲤扑棱着摔在地上,尾鳍拍得青砖都是水渍。
小桃哭着扑上来拽她的裙角,被婆子一脚踹在腰上,撞在朱漆柱子上。
“阿梨......”诸葛月被拖过垂花门时,看见西厢房的窗棂后闪过个扎着双髻的小身影,正扒着窗缝看她。
那是阿梨,她同母的幼妹,眼睛亮得像沾了晨露的葡萄。
回自己的竹影院时,小桃捂着腰帮她擦脸上的血。
“夫人早备好了罪证。”
小桃抽抽搭搭翻着妆匣,“昨儿我去厨房要糖霜,听见王妈妈跟柳嬷嬷说,三姑娘的生辰礼要往您屋里塞......”诸葛月盯着妆匣最底层的檀木盒。
那是生母咽气前塞给她的,说是“留个念想”。
她指尖抚过盒盖上的雕花,突然顿住——盒缝里露出半截帕子,是母亲常用的月白杭绸,绣着半朵未开的芙蓉。
“姑娘?”
小桃凑过来。
诸葛月深吸一口气,打开木盒。
帕子下躺着一串翡翠算筹,每颗算珠都雕着云纹,在晨光里泛着温润的绿。
她刚触到算筹,指尖猛地一烫,整串算筹突然浮起金光,三颗算珠“叮”地蹦到半空,红、黄、绿三色流转。
“检测到宿主血脉契合......”机械音在脑内炸响时,诸葛月差点松手。
算珠突然静止,红珠悬在最前,上面浮着小字:“三日内,幼妹诸葛梨将被送入宫为洒扫婢,存活概率百分之十七。”
“怎么改?”
她捏紧算筹,掌心沁出冷汗。
黄珠亮起:“破坏柳氏与尚宫局的文书交割,需在卯时前截获送宫名单。”
绿珠却暗了暗:“宿主当前算筹等级初阶,每日限用三次。”
诸葛月的指甲掐进掌心。
阿梨不能去宫里——她见过府里被卖进尚宫局的丫头,上个月才听扫院的张婶说,前院周姨娘的陪嫁丫鬟被发去浣衣局,冬天手冻得像烂萝卜,上个月投井了。
“小桃。”
她突然抬头,“去厨房讨碗酒酿圆子,要热的。”
小桃愣了:“姑娘?”
“柳氏今日要去慈恩寺上香。”
诸葛月盯着算筹,“她的软轿会走东角门,轿夫张二有个病弱的老娘,最爱酒酿圆子。”
小桃眼睛亮起来:“我这就去!”
未时三刻,诸葛月抱着算筹候在东角门的回廊下。
她算过,柳氏的软轿要经过这里,而今天来侯府做客的安平伯夫人最爱看热闹——半月前她在茶楼听小桃说,安平伯夫人的孙女在学算学,总说“侯府的庶女都蠢得紧”。
“这是做什么?”
娇滴滴的女声响起时,诸葛月指尖正拨弄算筹。
她抬头,见穿蜜合色褙子的妇人站在廊下,鬓边的珍珠步摇颤巍巍的——正是安平伯夫人。
“回夫人,我在算东角门到正厅的步数。”
诸葛月将算筹递过去,“东角门五十二步到垂花门,垂花门三十七步到正厅,可总步数该是八十九,我拨算珠时总差一步。”
安平伯夫人接过算筹,拨了两下:“你这算珠雕工倒好......哎?
五十二加三十七是八十九?
“她突然笑起来,”我那孙女儿算这个总错,你倒比她灵醒。
“诸葛月垂眸:“我生母生前爱算筹,教过我些皮毛。”
“你生母?”
“是前侯爷的妾室。”
诸葛月指尖轻轻碰了碰算珠,“夫人若不嫌弃,我可以教表小姐算筹,就当......”她咬了咬唇,“就当给生母积德。”
安平伯夫人捏着算筹的手松了松。
诸葛月瞥见她袖中露出半截明黄帖子——那是宫里头发的秀女大选请帖。
“明儿我让孙女儿来跟你学。”
安平伯夫人突然将算筹塞回她手里,“选秀那日,我替你在太后跟前提一句。”
诸葛月垂首福身,算珠在掌心发烫。
她听见软轿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柳氏的丫鬟在喊:“夫人,该起轿了!”
深夜,竹影院的烛火忽明忽暗。
诸葛月第三次拨动算筹,这次三颗算珠全亮了,红黄绿交织成一片,最中央浮起两个字:“单之祺”。
“单之祺是谁?”
她对着算筹轻声问。
算珠没有回答,只在她手心里轻轻震动。
小桃抱着薄被进来时,她正盯着窗纸上的月亮,算筹在妆匣里泛着幽绿的光。
“姑娘,明儿要给三姑娘收拾行李?”
小桃打着哈欠。
诸葛月摸了摸妆匣上的锁扣,那里压着张旧纸,是亡姐诸葛星的生辰八字。
去年冬天,嫡姐染了时疫,柳氏连太医都没请,第二日就发了丧。
“小桃。”
她突然说,“明儿卯时,你去库房拿两匹月白杭绸,就说我要给阿梨做冬衣。”
小桃眨眨眼:“知道了。”
诸葛月吹灭蜡烛,黑暗里算筹的光仍透过妆匣缝隙漏出来。
她摸着枕头下的算筹,想起白日里安平伯夫人的话,又想起算珠上“单之祺”那两个字。
窗外起了风,竹影在墙上摇晃,像极了算筹拨动时的影子。
明日卯时,尚宫局的人会来接宫婢。
但诸葛月知道,柳氏的送宫名单此刻正压在她妆匣底下——方才她去给柳氏送参汤时,趁她不注意,用算筹尖挑走了压在茶盏下的名单。
而选秀那日,她会戴着亡姐的玉牌,顶着“诸葛星”的名字走进宫。
算筹在枕头下轻轻发烫,像生母的手,隔着二十年的光阴,轻轻拍了拍她的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