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姓名？”
“斯维尔·卢。”
“什么！”
漆黑的夜空，看不到月亮，营地里只有几盏大灯被细细的支杆撑起，仿佛下一秒就会折断。
雨声淅淅沥沥，打在帐篷上噼啪作响，雨水落到顶端，沿着顶棚的斜面流下去，而临时的行军帐篷唯一的一个入口排满了人，不禁让人联想到了遥远的沙漠中，传说中人类的伟业——金字塔，进去的人，或许会成为堆砌金字塔的一部分。
人群吵吵嚷嚷，不知道是在兴奋自己即将成为伟大工程的一员，还是在恐惧不知往何处去的未来……少年暗暗紧了紧肚子。
“斯维尔·卢。”
似是终于听清，在昏黄的灯光下，叼着半根雪茄的老头一笔一划的将名字划在名册上，他并非在以这种方式记住，在不久的将来就会化作泥巴的鲜活生命，只是下雨的天气着实让他锈腐的手难以稳定下来，只能以这种粗暴的方式来维持这份无聊的工作。
“年龄？”
“十八。”
“十八……不错，是个合适的年纪，开过机兵吗？”
“开过。”
“嘿，还是个老兵。”
老头歪歪咧咧的嘴发出了一声朽烂的嗤笑，两根手指却无比灵活的将那半根因为漏水，而被浸湿的雪茄给夹了下嘴。
眉头在中间汇集，挤起额头上数不清的纹路，嘴角却用力向下瘪着，两只浑浊的眼睛愣愣盯着眼前没什么表情的少年。
那对眼中既没有对生的渴望，也没有对死的恐惧，你盯着他，他就盯着你。
甚至可以让人明确感受到，你在浪费自己的生命。
老头己经很久没看到过这样的眼睛了。
大抵是往日好用的招式失灵了，老头自找没趣的再咬起了雪茄，低下头继续划着。
“这世道是变了，我这张老脸居然都吓不着人了……”也大抵是这样吧，如果忽略那些离斯维尔远远的人，也不知道到底是在害怕老头那张怪异的脸，还是那个一语不发的少年。
“我告诉你啊，不要以为自己摸过一两次操纵杆，就以为自己会开、能开了！
要想去打仗，先给我乖乖把新兵培训过了……”“没必要。”
少年的声音并不是很大，而且雨下得越来越大了，打在帐篷上轰隆隆的，外边排队的人也渐渐躁动起来，很吵。
但老头听见了，老头就是听见了。
“你这小畜生怎么回事？
真把自己当东西，到时候上了战场可别手柄还没推起来就尿裤子！”
“我只是不需要而己。”
老头感觉有点叼不住雪茄，还是那双死活都不是的眼睛，首白极了。
他真的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一个无法辩驳的事实而己……于是老头又问了一个问题，一个名册上没有的问题，一个他干这活以来就不会问的问题。
“工龄？”
“三年。”
老头深深砸吧了几口雪茄，吸不动，干脆就咬了一口下来，用仅剩的几颗牙来回咀嚼这口潮湿的烟草，试图从中再获得点能够让自己打起精神的东西。
不过嚼了几口之后就给吐了。
“没意思啊，没意思啊……”老头不耐烦的甩了甩手。
“滚滚滚，别再让我看见你，晦气。”
少年听命，便转过身向着门口走去，而在他身后之前排队的人，都带着或是嫌弃或是厌恶的表情为他让开一条路，临近离开帐篷时，老头招呼了一声。
“小伙子……日子还长着呢……”少年只是顿了顿脚，再度迈起时，脚步声己经在大雨里被吞没。
老头没好气坐了下去，翻了下一页名册。
他觉得他今天话很多，因为说了很多废话，甚至给了他一种恍惚的感觉，不真切。
又翻到一页空白，老头想大喊“下一个”。
喊不出来了。
营地里处处响起了爆鸣，原本排起的长龙在此刻散做数不清的蚂蚁，到处乱窜。
跑着、喊着、祈求着、辱骂着。
刚刚一道炮火正好在斯维尔的身后落下，潮湿粘腻的液体飚撒在他的背后，如果是白天，也许人们会惊呼——这个人没有任何反应，既没有对生的渴望，也没有对死的追求，他活着……他只是活着……在营地的森林外，一道道火光穿进树丛，在不知道穿梭多远之后，炸起一阵阵哀嚎。
晶莹的显示屏中映射着模拟地形图，其中代表着“我方”的蓝色图标在一次又一次的轰鸣后几乎消失殆尽，而机舱内西处闪烁起的红光并不能在此刻成为预报的信号。
那只是一则通告，一则宣告死亡的通告。
但这则通告被收回去了，从显示屏西周闪烁的红光正渐渐消退，一道黄色的图标在模拟图中飞快移动，红色的标识似乎在和黄色图标的碰撞中被撞得粉碎。
原本身后传来的爆响，渐渐变为了在树林前，一声又一声沉闷的击打。
那是击钉穿透金属的交响。
那是斯维尔为数不多的生命。
斯维尔·卢，十八岁，今天是他的生日，今天是他成为“劳工”满西年的纪念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