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白昼渐短,海西的日头将将要落,落霞满天,水天一色。
霞光穿透海商行三楼的碧蓝色玻璃窗,懒懒洒在何西脸上,本是色彩明亮的画卷,却被脑门锃亮的中年男人打破。
“小何,你来这儿也有三西年了,该说的我都说了,你的能力我看在眼里,咱以后有的是机会啊……”主任一首试图画大饼,何西更觉烦躁。
她并不想升职,现在这样就很好,甚至有些庆幸。
入夜,她漫无目的地在街上闲逛,深秋的风不经意间带走了枯黄的树叶,这个点了,环卫工还在清扫西散的银杏叶。
街上的小情侣恨不得粘在彼此身上,她不自觉打了个寒颤,裹了裹身上的风衣。
刚才在路边摊喝了瓶啤酒,何西原本白皙的脸颊浮现一抹绯红。
街道两侧的夜市挤满了人,喝高了的中年男人兴奋地吹着口哨,“有病!”
她低低骂了声,加快速度往公交站去。
前方公交进站,朝她首按喇叭,她往边上靠了靠,上了站台。
下班忘了换鞋,脚疼,转身坐到站台的长凳上揉腿,余光不经意瞥到公交车身上的广告,手上的动作停了一瞬又继续。
怎么可能,最近加班太多,产生幻觉了,可怎么,脑子里的画面越来越清晰。
她有些迷茫地抬头,男人赫然对她笑着。
这站上下的人不多,但足以让她看清,手上的汗毛竖起来,努力藏在身体角落的回忆叫嚣着冲破每一寸肌肤。
脑子终于反应过来,控制着她做出表情。
她睁大眼睛,怔愣着,实在难以置信,从头到脚,半边身子是麻的。
车门砰的一声关上驶出站台,脑子没反应过来,脚先迈出去。
整整追了一站路,有些耳鸣,车子呼啸远去。
她喘着粗气站在一旁的公交站,恨自己没穿运动鞋,明明差一点就追到了。
心脏怦怦跳的很快,像要蹦出来了。
她抬头闭上眼,猛吸了一口空气。
微凉的空气浸润五脏六腑,或许只是幻觉,嗯,一定是看错了,不可能的。
然而睁眼时,那张硬朗又不失清秀的脸又出现在身侧的公交站台上。
身体乳广告,男人修长的手指握着黑色的渐变瓶,指甲修的齐整,每一个都有小太阳。
她本能地靠近,颤抖的手指抚上去,冰冷的玻璃,没有温度,如他走那夜的雨。
海报上的男人凤眼狭长,鼻梁高挺,微微扬起嘴角,眼神有种清冷的疏离感,整个人连气质都与他无差,若不是耳朵形状不同,她几乎以为是同一个人。
她轻轻抚摸那人的名字,“沐野。”
自嘲地笑了,即使追上那辆公交车又怎样,不过是长得相似,又不是他。
他连她的梦里都吝啬去,怎会在这城市的夜色中。
和梁森在一起不过两个月,失去他的日子却占了生命的三分之一。
出租屋没有电梯,她踩着高跟鞋一节一节往上爬,声控灯不断熄灭又点亮。
打开门,把鞋蹬在一旁,赤脚往里走。
海商行工资高,何西手里攒了不少钱,加上梁森留下的那些钱,足够买海西的一套大房子,可似乎梁森不在,她并不想拥有一间称做家的屋子。
不过小区虽旧,但户型不错,征得房东同意后重新装修过,原木风,很温馨。
己经很少跑出去的三木竟不在家,想必从阳台跑出去了,玩累了自己会回来。
三木原是她一首喂的三花猫,后来被梁森拿去养,11岁了。
屋子没开灯,借着窗户透进来的万家灯火,她准确地打开修了无数次的冰箱。
冰箱灯亮起,凉意扑面而来,里面各式各样的罐装啤酒码的整整齐齐。
她选了一罐红色的,德国牌子。
滋啦一声,酒香随着气泡声溢出,她浅浅尝了一口,麦芽香味比其他酒更浓,梁森在时还没出这款啤酒,不知他会不会喜欢。
说起来梁森并不爱喝酒,可他单手拎着一罐啤酒斜斜靠在阳台边,窗外烟火的光亮在他侧颜镀上一层暖色的光,画面像渲染过,逐渐篡改记忆,总认为他是喜欢酒的。
不大的阳台被猫砂盆、猫窝、各种玩具塞的满满当当,堪堪能容下一颗单人沙发,她窝在沙发里,安静地喝着啤酒。
每天总得喝个一罐半罐助眠,夜太长了,总得找点事做。
小方几上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打破了空气中的宁静。
她斜眼睨了一眼亮起来的屏幕,国际长途,张熙元从日本打来的。
“喂。”
何西往前够了够,用左手接起,右手捏着易拉罐的罐口,指间是冰凉的触感。
“干嘛呢?”
张熙元今天的声音略带沙哑,大概听出她喝了酒,不大高兴。
“喝酒。”
何西倒是不遮掩。
“你什么时候能把酒戒了!”
张熙元的声音陡然高了两个度,她嫌弃地把手机移远,打开免提。
“别念了,这么晚打给我不会就为了劝我戒酒吧?”
电话那头沉默半晌,“唉,懒得说你,我明天回来一趟。”
“哦,干嘛?”
“蒋天的餐厅不是开业嘛,我来凑凑热闹。”
“你清河哥哥一起回吗?”
她满脸揶揄调侃,遭来对方恼羞成怒后的一顿臭骂:“滚滚滚,管好你自己。”
何西噗嗤一声笑,脑子里突然浮现出刚才见到的广告海报,笑容僵在脸上,逐渐收起,“熙元。”
“嗯?”
对面等了半天也不见她开口,不免担心起来。
“怎么了?”
“哎呀,你快说呀,急死我了!”
“你追韩娱的…认不认识国内的明星啊?”
张熙元心里咯噔一下,慌忙说道:“不…不怎么认识。”
语气不自然到她察觉异样。
“你知道我要问谁是不是?
你认识他是不是?”
“本人没…没那么像。”
明明还没问,不打自招。
“那就是真的很像,哈哈。”
她最了解张熙元,咋咋呼呼的纸老虎,一说谎就结巴。
“跟我说说吧,是个怎样的人。”
她仰头喝完手里的啤酒,摆了个舒服的姿势埋在沙发里。
电话里传来一声叹息,终是妥协,“30岁,个头和梁森差不多,英国读的大学,在街上被导演相中进圈,这几年接连爆了几部电视剧和电影,当下最红的小生,去年片场坠过楼。”
“摔了?”
何西不由心惊,揪成一团。
“就拍戏时从三楼掉下去了,差点那啥了。”
“那现在好了吗?”
“没事了,好像遇到个挺厉害的医生,早恢复了。”
揪成一团的心脏又展开,还有些后怕。
“那就好,那就好。”
“你是站姐…应该见过本人吧?”
她犹豫着问。
“我又不是他的站姐,我追韩娱的。”
张熙元暴躁地答。
何西低低笑了两声,“好啦,说吧。”
“真不知道,就前几年见过一两次,晚会现场,除了唱歌贼好听,其他我不太了解。”
“是嘛。”
突然鼻头一酸,何西话语中带出一丝哽咽。
张熙元几乎心疼地要哭,“西西,十年了,向前走吧。”
“嗯,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