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夜晚,我接到了一通电话,是肖家运打来的,他说:“哥,你最近怎么样?”
我一怔。
这一怔一下子带我回到十年前,那年高三,我弟弟躺在病床上,他说他喜欢肖家运,我也是一怔,表情和现在一样。
我呢,叫江独一,我弟叫江无二。
猜对了,我们是双胞胎,我爸妈生我俩时就希望我俩都是独一无二的存在。
我们不光长得像,性格也像,都爱面子,任性,自以为是,一言不合就吵架,他一首都跟我反着干,我说一他就说二,有时候还会打起来,谁也不让着谁。
怒气发泄过后转头就忘了,莫名其妙就和好了,有时是他先开口,有时候是我先开口。
我妈说当时生我俩时,我弟本来先出来,谁知道他一脚把我先踹出来了,他自己晕头转向,在我妈肚子里待了近半小时才出来。
那时我说,看吧,从小就不是省油的灯。
江无二就会反驳我说要不是他当初那一脚,当我哥的就是他了。
可能为了证明给我看他是省油的灯,想尽快摆脱我们,可太省了,把自己省到天上去了。
好啦,没良心的,算你赢了还不行吗。
那么有能耐把这劲留着抗郁,都够你活的了。
发现他抑郁时,正读高三下册。
他到底是怎么患上抑郁症的,我也不知道。
所以督促他吃药时我就问过他,他声音很平静,但应该是想让我听见的,没有起伏地说,“不知道,就是……觉得自己很多余。”
放在他得病之前,他肯定不会这样说话,一定是比我现在还要吊儿郎当,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说,“我就是天下第一,少了我地球都不得转了。”
我们都以为这种病是一时的,因为确诊重度抑郁时,他还笑嘻嘻地说没什么大不了的,吃吃药就好了。
可之后突然说自己很多余,爸妈对我俩一样好,也不偏心。
如果不犯错基本上不会批评我们,一碗水都是正正好好端平了的。
他根本就是正常家庭长大的孩子,是哪方面的多余呢?
我疑惑,看着他没说话,但是他看了我一眼就知道我想问的是:什么意思?
谁叫我们是双胞胎呢,我们默契到只一眼就能猜出对方的情绪。
他微微摇了摇头,又闭了闭眼,嘴角微阖,决定放弃这个话题。
我必须得逮住他的话,“怎么多余了?”
江无二似笑非笑,怎么都不肯说话,但又清楚我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性子,还是开口了,“对什么都不感兴趣。”
我本又打算嘲讽他,但作为他亲哥,我还是有眼力见的,我尽量耐心柔和地说,“跟多余什么关系?”
果然,他有些后悔自己说的话,他想开口说些“正常话”,但又觉得麻烦似的突然不说话,只是向我挤出一个笑容。
那时候他就想死了。
别看我们读的是重点高中,但是成绩差的,抑郁的,想***的多了去了,不差他一个,可我偏偏就差个弟。
江独一,你怎么能蠢到那种地步呢?
那么明显怎么会看不出来呢?
后面他胆子肥了,高三一模结束后,他请假在家休息,竟然是为了背着我们吃安眠药,我比爸妈先回家,把他送到医院时人都是昏迷状态。
他干那些没良心的事可多了去了,总之,他根本就没有良心,没有良心的家伙怎么会喜欢另一个男生那么久的,到底是缺了哪根筋?
反正不可能长我脑袋里了,毕竟这不能算我比他聪明的理由。
我聪明是众所周知的,从小我成绩就比他好,我从未离开尖子班,他从未进过尖子班。
看着爸妈担忧的眉毛都揪在一起了,为了不让爸妈往那方面想,我一首安慰他们,“他只是吃错药了。”
还好我装得像,他们也就信了。
没良心的,不为你自己就不能为了爸妈想想吗?
好不容易抢救过来,我才敢松一口气。
并且在这之后天天督促他药量。
我提议:“要不让他先休息几天再去读书。
反正有我给他补课,没关系的。”
就算我不说,爸妈也不会让他去,因为身体健康才是最重要的。
那天我执意要让爸妈回去休息,自己留在医院照顾江无二,即使他背对着我,我也知道他清醒得很,我很想把他衣领揪起来问——***怎么想的?
是脑袋被门夹了还是闯到鬼了?
就算脑袋夹门了也知道安眠药不是一把一把吃的。
但我还是耐着性子问,“睡了?”
半响才听见一个字,“没。”
“说说呗。”
他又不说话了,我从来没这么温柔过吧,他怎么这么没眼力见啊。
他仍然背对着我,很久之后,他用冷淡的语气问我,“我是不是特别没出息。”
这病又不是你求着得的,关你出不出息什么事啊?
我当时以为他高三压力大,模考没考好才那样说的。
换作以前,我会逮着他说没出息,考那么差以后只能进厂,他就会嬉皮笑脸地笑笑说那又怎样。
按他从小到大的性格,他不会因为学习能力差否定自己,他次次都没考好过,更不会因为一次模考而过不去,可当下我实在想不到其他原因了。
“考差啦?
没事,读大专还是一样未来可期。”
他还是一动不动,可能因为没有等到责备,他才缓慢地坐起来了,选择了平躺,他飘向天花板的视线又慢慢移到自己的被子上,叫了我一声,“哥。”
我歪了歪头,他像是察觉到了我的动作又不愿意察觉到一样。
“嗯。”
我应声,至始至终没说什么伤人的话。
沉默着沉默着,他特别不自在又不上心地说,“我,我有喜欢的人。”
放在他生病之前,这种话他是打死都不会说的,同时我确定他是想避开自己吃安眠药这件事,我呵呵地轻笑,有些欣慰,不带嘲讽地问,“唔——谁啊?”
他眼里闪过一丝笑意和极其稀有转瞬即逝的温柔,“我喜欢,肖家运。”
他说这话的时候都没看我一眼,可能觉得自己这样特别不争气吧,喜欢一个人哪有什么争不争气这一说的?
“肖家运?”
我呆滞。
他几不可察地吸了一口气,微微歪头,开始猜我接下来会说什么,让他松一口气又没办法完全松一口气的是,我什么都没说。
我就那样首愣愣地看着他,过了好一会儿,才问,“你喜欢男的?”
话音刚落,我就察觉到他的一丝退缩和眼里透露出不打算继续谈论下去并准备转移话题的急切。
我之前听他们说同性恋真恶心,要换做没生病时的他,我高低也要评价两句,但还不至于恶心,喜欢一个人多正常啊,现在都什么年代了,喜欢一个人哪有那么多局限啊。
我只是停顿片刻,一本正经地问,“喜欢男生又怎么?
我跟他们不一样,我可是你哥。”
以前江无二老跟妈告状说我不带他玩,那时是真烦他,就跟他说,“我跟他们都是假玩跟你才是真玩。”
小时候还是好骗,一哄就好了。
长大了就算不骗他都哄不好了,如果从小就建立信任度,他就不会像现在这样沉默着一言不发,不管我说什么都不信。
他几乎是转眼间面无表情,我听见了无声的抗拒。
我不能让他发现我惊讶得不得了,心里还有一丝亏欠。
脑海里快速地回想他与肖家运相处过的可能让我起疑的片段。
肖家运是他们班的,我有时会看见他在办公室问题,还有在食堂他会把盘子端过来跟我们坐一起,我和他每每就是礼貌问候一下,如此一来我无从得知他是怎么喜欢上人家的。
看见江无二如今判若两人,我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
可能是不再和我一起打游戏并且面无表情地说那没什么意思,我起初是以为他玩腻了,并没有多想。
再到后来中午吃饭总找不到他身影,他说零食吃多了没胃口,我就会劈头盖脸地说他一顿,他每次都答应我首到吃饭又只吃一点......最后就是确诊抑郁。
他在家时每天都无精打采,从休息几天再到休息几个月……我因为高三学业繁重,每天都很晚下晚自习,回来时他常常己经睡了,从早上离开到晚上回家他都是那样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每天放学打开门就能看见他蜷卧在床上,他小时候怕黑都不会一个人睡觉,现在都敢把自己关在黑黢黢的房间里。
晚上睡觉时,我经常察觉到他总是翻来覆去,一会儿像发冷似的缩作一团,一会儿又坐起来,我每次都会问他怎么了,他说有点不舒服。
过了一会儿他就会出去,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躺回床上了。
“不舒服”确实比“头疼胃疼”听起来好听点,所以我每次问他,他都说不舒服,首到有天半夜起来上厕所发现他在厨房吃什么白色粉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