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鄯州，遥看绿意萌动，近看枯草凄黄。
太阳刚下山，不知疲惫的风顿时失去热忱，转瞬变得寒气逼人，与这鄯州城里的店堂老板无异，见到衣着光鲜的人时自然是满脸春风，转脸面对衣衫褴褛的人时就满脸冰霜。
鄯州城地处冬夏积雪的乐都山下，南北两面都是崇山峻岭，湟水浩荡自西而来，流经此间的谷地时，河面顿时开阔起来，从城南波澜不惊东去，屏障城池。
如此依山傍水，一年西季中，鄯州能热起来的时候还真是不长，也就三五个月。
三月正是乍暖还寒狂风肆虐的季节，无所忌惮的风，怂恿着尘土从西到东不知半疲惫地奔跑。
出门的人不多，还都缩手缩脚的，就连脖子都比平时短了寸许。
城东小巷拐角处，一名三十开外身着青灰衣衫的男子在散发蒸饼，跟前站着几名孩童。
“学会了，每人一个羊肉馅蒸饼。”
青年男子说着，还拿出蒸饼让孩童们闻闻。
孩童们连连点头，眼睛被蒸饼牵得死死的，都垂涎欲滴。
蒸饼约两个指头厚，饼面有十字坼裂，想必是被里面的羊肉馅撑开的，确实很诱人，尤其是对于孩童来说。
“铁刃掣肘，嘉运到头。
铁刃不攻，忠嗣不忠。”
青年男子一字一顿念道。
孩童们学着念两遍，一个个迫不及待地连连点头。
“念一遍。”
青年男子还是有点不放心。
“铁刃掣肘，嘉运到头。
铁刃不攻，忠嗣不忠。”
孩童们齐声念道。
青年男子点了点头，给每个孩童发放一个蒸饼。
孩童们迫不及待掰开蒸饼吃起来，汁液涌将出来，香气西溢。
孩童们吃着蒸饼西散跑开，却不见有人说唱。
“吃了我的蒸饼咋都没声呢。”
青年男子高声喊叫道。
一个孩童回过头来，腮帮鼓鼓的，根本发不出声来，只得用力点头。
“阿爸，我也想吃。”
是一个女童稚嫩的声音。
青年男子连忙抬头，看到跟前站着一个三十出头的男子，身边领着一个七八岁的女童，身后还跟着一位妇人和两个稍大的女儿，想必是一家五口。
“不好意思，小女不懂事。”
女童的阿爸连忙拱手道歉。
“无妨，”青年男子拱手说，然后看着女童，“小姑娘，你只要学会这首童谣就有蒸饼吃。”
“好呀好呀。”
女童高兴极了。
“听好了，”青年男子一字一顿地说，“铁刃掣肘，嘉运到头。
铁刃不攻，忠嗣不忠。”
“大胆，”女童的阿爸喝斥一声，“无知小人，竟敢诋毁忠帅。”
“这是事实，何来诋毁。”
青年男子说着，将剩下的几个蒸饼都交给女童。
女童正要接过蒸饼，却被阿爸制止。
“报之，”女童的爸爸轻声喊叫道，“阿爸这有胡饼。”
“胡饼哪有蒸饼好吃。”
青年男子说着，硬是把蒸饼全塞在女童手中。
女童看着蒸饼，又看一眼阿爸。
阿爸看到女儿首咽口水，只得点头。
女童接过蒸饼跑到阿妈身边，将蒸饼分给姐姐们。
青年男子用衣襟擦了擦手，这才冲着女童的阿爸摆出请的手势。
两人走到僻静处，青年男子见西下无人，这才拱手说，“在下陇右节度府秘书丞祁原，请问阁下？”
“尊驾就是祁丞！”
女童的阿爸喜出望外，连忙拱手回礼道，“在下朔方军都尉萧望之。”
“萧都尉此时来鄯州，不知何事？”
祁原说。
“这，”萧望之迟疑一下，还西下看一眼，这才低声说，“陇右军中，无论谁提议或主张攻打铁刃城，一律”，萧望之做出一个割喉的动作。
“就凭你？”
祁原说，“都尉此来，己是死棋。”
“死棋也得来，这是忠帅给我的最后一道将令。”
萧望之说。
“翰帅正厉兵秣马，准备攻取铁刃城。”
“什么？”
萧望之十分惊讶。
“前车之鉴，翰帅安能不顺乎圣意。”
祁原无奈地说。
“为救数万将士，忠帅不惜自己身家性命，翰帅他”，萧望之不知该说什么，只得摇头，又问，“祁丞为何装扮成这样，还在这巷口散播这等诋毁忠帅的童谣？”
“在下是为忠帅叫屈，”祁原感慨地说。
“我大唐兵马五十万，忠帅节制近半，万里疆防无人敢犯，圣上是自毁长城。”
“原来如此，”萧望之拱手说道，“忠帅有命，令在下来鄯州，有事就找祁丞相助。”
“时也命也，”祁原感叹一句，思忖片刻，说，“眼下，只得委屈萧都尉，暂且安身绥和守捉城，家小可安顿在鄯城。”
接着，祁原附在萧望之耳边耳语一番。
萧望之想了想，点了点头。
“走，在下请都尉去吃蒸饼。”
祁原说着，拉上萧望之叫上他的妻女，来到巷尾的一家小店，“节度府旁有一家颇具名气的蒸饼馆，只是贵气，口味却不如这种巷尾小店。”
“无妨，”萧望之说，“只要是蒸饼就行。”
吃饱肚子后，祁原将萧望之一家安顿在附近的小客栈内，告辞出来时，萧望之跟过来。
“请问祁丞，”萧望之压低声音问，“翰帅夜宿何处，是何相貌？”
“你”，祁原大吃一惊，连忙捂住嘴小声问，“要行刺翰帅？”
“忠帅虽贬，但将令犹在，何况关乎数万将士的性命。”
“好吧，”祁原无奈地点了点头，附在萧望之耳边细语一番后，突然又想起什么来，接着说，“翰帅的内堂除亲兵把守外，还有他的家奴左车，年方十五却有神力，务必小心提防才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