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山脚醒来,雨季的山铺垫潮湿温热的泥巴,身下软软的,一点不觉得疼痛。
但一路奔到我面前的秦涛却是满脸惊恐,颤巍巍打电话给救护车,脸颊头发上既是汗又是泥,想动我却又怕把我碰坏了。
我笑了,傻瓜,我一点都不疼。
我伸出手摸摸秦涛的脸,他的双眸还是因为恐惧放大,但是我一点都不疼,我啥事都没有的呀。
我坐首起来,搭上他的肩膀,轻轻抚摸。
我好着呢,你看,我啥事没有,能跑能跳,这泥巴不硬的,赤城山真神奇诶,离道观近了神明都保护咱们的。
等等,我余光瞥见了地上的人影。
那个也是我。
眼眸微睁,嘴角渗血,整个人歪歪扭扭地瘫在地上。
我这是死了,那现在的我是什么?
我是鬼?
是魂魄?
灵魂应该没有器官汗毛,但是现在我的惊恐贯彻全身,汗毛首立,血液逆行到了太阳穴。
我才二十西岁,刚刚毕业两年,怎么只我最背。
秦涛附身在我身边不断耳语,问我疼不疼,让我不要怪他没有保护好我自己,让我再坚持一会,救护车马上到。
我流不出眼泪了,这张脸,如果灵魂有脸的话,那一定是一个嚎啕的表情。
秦涛看不见我,他全身心投入到躺在泥巴和野草中间的那个形态诡异的女孩,给她盖衣服,安慰她,一点不相信她己经没气的事实。
我和他初中同学,恋爱六年,大学毕业后立马领证,看过他应试的懊恼,成功的喜悦,我们一起经历了太多,还约定后半辈子要买一幢靠湖边的小房子,三十岁生一个漂亮的女儿,再养猫养狗。。。
我从没见过秦涛这个样子。
曾经我问他,如果我俩有一个人现不在了,后一个怎么样。
他说,到时候你先走,我给你办后事,然后就去追随你。
我当时闹他,一定要他先走,我要吃上他的酒席。
秦涛当时笑话我,你怕鬼又怕死,我躺你旁边去了,你怕不是要吓死。
这下好,一语成谶,在刚好我过完24岁生日的第二个月。
我随着秦涛上了救护车,他情绪逐渐稳定下来,拿起手机给我父母亲打电话。
接电话的是我父亲,他应该刚刚遛弯小怪回来,开口的声音有点喘。
我捂住耳朵,不想听到父母的反应。
我是老来得子,他们为我创造了很好的物质条件,给了我丰厚的关爱,养育24年,我还没来得及报恩。
我的父母亲是最善良的,爸爸在职这么些年,从来恪尽职守,在岗位上奉献了自己的一生,妈妈开的小店,每年都拿一部分盈利捐赠给福利机构,他们提携后辈,尊敬长辈,帮扶弱小,爱护社区。
这么好的老人啊,这个世界这么忍心让他们经历丧子之痛。
秦涛闷坐在长椅上。
一群医生护士簇拥着我走向手术室。
没用的,我叹气,我魂都出来了。
或者。。。
我跑到手术室里,既然医生不肯放弃我,那我一定还有一线生机。
看着床上躺的我自己,我尝试找到契合自己的姿势躺下。
不成功?
一定是姿势错了。
我一遍遍观察,一遍遍尝试。
脚指头的形态都被模仿到位了,但是我还是回不去。
不死心的。
***脆躺在自己的肉体上。
一旁自己的心率逐渐趋于正常,绝对稳了。
大难不死,谢谢妈妈给我求来的本命年护身符。
我拽紧脖子上的红绳,那是我变成魂魄后还能摸到的东西。
医生们一番操作结束,我被推往病房。
我安心些了,听着父亲手机传来的新闻声。
“今日早12点23分,赤城山一观光缆车绳索断裂,缆车共9名旅客,其中8名当场死亡,1名受伤,缆绳断裂原因正在调查。”
我是那幸运的一个。
“唉唉,小仪醒了。”
妈妈上前蹲下来看着我。
“小仪,感觉怎么样?”
接下来是爸爸的声音。
我冲他们笑笑,不疼呢,我和你们说你们绝对吓一跳。
我怕迫不及待想告诉他们我的奇遇。
但是身下传来一声虚弱的闷哼。
“嗯。。。
这怎么了?”
我惊得弹跳起,看见病床上的我自己正虚弱的不行。
她是我?
那我是谁?
爸爸告诉她了整件事情的经过,训斥她以后不要做这种危险的行为。
“爸妈,这件事怪我,”这是秦涛在医院说出的第一句话:“本来坐这个缆车的是我,如果我再坚定一点,小仪根本不会躺在这里。”
他掩面呜咽,抓起我的手:“小仪,我,对不起,这是你替我受的。”
病床上的我弱弱开口:“不怪你,人各有命,若是帮你承了这份痛,我是心甘情愿的。”
前一秒还在怀疑自己是不是灵魂的分身的我,这一秒可以笃定,她不是我,绝对不是陈兆仪。
我不会说出这样的肉麻的话。
要是我,我会说:“秦涛,我给了你第二次生命,你喊我声妈呗。”
我瞪大了眼睛,冲上前去拖拽她,她是什么东西,不许留在我的身体里面。
但是我的就像一片羽毛,甚至连羽毛都不是,我连空气中的一丝涟漪都掀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