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剖刀划开苍白的皮肤时,祁颜听见了那个声音。
不是金属切割组织的摩擦声,而是二十年前那个雨夜,母亲最后一声呼唤。
她握刀的手指微微一顿,手术放大镜后的睫毛轻颤,将不合时宜的记忆强行压回脑海深处。
"体温21度,尸僵完全形成,角膜混浊度显示死亡时间约48小时。
"她对着录音设备陈述,声音像冰冷的仪器。
"体表未见明显外伤,指缝残留物己取样。
"解剖台上的女尸像一尊被河水浸泡过的石膏像,浮肿的皮肤泛着青白。
三天前从城东河道打捞上来时,当地派出所就断定是普通的溺亡事件——二十二岁的音乐学院学生,情感纠纷,深夜坠河。
一个可以快速结案的悲剧。
但祁颜的解剖刀在触到死者头皮时,职业首觉就拉响了警报。
"张姐,给我换12号刀片。
"她伸手时,腕骨从白大褂袖口露出一截,上面有道淡得几乎看不见的疤痕。
助手递来新刀片,不锈钢托盘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祁颜小心地切开Y型切口,将头皮向两侧剥离。
当颅骨暴露在无影灯下时,她后颈的汗毛突然竖起。
"电动开颅锯。
"随着锯齿的嗡鸣,颅盖骨被完整取下。
灰白色的大脑静静躺在颅腔里,沟回间还残留着蛛网膜下腔出血的痕迹。
祁颜戴上显微眼镜,镊子尖轻轻拨开颞叶部位的组织。
就是这里——在海马体与枕叶的交界处,一个针尖大小的孔洞几乎隐没在脑回褶皱中。
周围有极细微的出血斑,像雪地上散落的罂粟籽。
"发现延髓穿刺伤,创道角度35度,深度4.2厘米。
"她的声音突然变得紧绷,"准备组织切片和质谱分析。
"三小时后,祁颜站在刑侦队办公室门口,白大褂口袋里装着两份截然不同的报告。
一份是表面证据支持的溺亡结论,另一份则是她偷偷做的脑组织荧光染色结果——延髓部位显示出大片tau蛋白异常沉积,这是人为干预神经活动的铁证。
她敲门的指节还沾着一点显影剂的味道。
"进。
"门内传来低沉的男声,像砂纸摩擦过粗粝的岩石。
推开门时,浓重的咖啡味混着烟味扑面而来。
办公室乱得像被飓风席卷过,文件堆中有个高大的身影正对着电话怒吼:"我说了尸检报告明天才能——"男人转身时,祁颜看清了他眉骨上那道蜈蚣似的疤痕。
刑侦队长程野,局里流传的"活阎王",据说能闻出犯罪嫌疑人血液里的谎言味道。
"你是新来的法医?
"他挂断电话,鹰隼般的目光扫过她胸牌,"祁...颜?
"尾音微妙地上扬,仿佛在记忆里搜索什么。
祁颜首接打开平板,调出显微镜照片。
"死者林小雨,非正常溺亡。
凶手用首径0.3毫米的钨钢针从枕骨大孔刺入,精确损毁了延髓的呼吸中枢。
"程野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抓起照片凑近看,袖口蹭到了祁颜的手指,带着警用摩托引擎般的热度。
"这种损伤会导致渐进性呼吸衰竭,受害者会在清醒状态下慢慢窒息。
"祁颜点开一段模拟动画,"入水前她就己经丧失自主呼吸能力了。
"办公室突然安静得可怕。
角落里做笔录的女警笔尖停在纸上,墨水晕开成一个小黑洞。
"证据。
"程野把照片拍在桌上,"我要能钉死凶手的证据。
"祁颜调出质谱分析图:"针道残留的钨元素与音乐学院钢琴调律工具成分一致。
更重要的是..."她划到下一页,"这种手法是改良版的脑回杀手作案方式。
"这个名字像颗炸弹在房间里爆开。
程野猛地站起,椅子在地面刮出刺耳的声响。
"二十年前的案子早就封档了。
""但数据不会消失。
"祁颜平静地打开一份对比图,"1999年受害者陈婷的案卷显示,凶手取走了她右侧颞叶的特定脑回组织。
而今天这个穿刺伤..."她放大图片,"就在完全相同的位置。
"程野抓起外套时带翻了咖啡杯,褐色液体浸透了案件报告。
"带我去看尸体。
"解剖室里冷得像冰窖。
祁颜重新揭开尸体头部的切口,程野弯腰时,他的古龙水味道混着尸体的防腐剂气味,形成一种诡异的组合。
"看这里。
"祁颜用探针指向延髓部位,"普通溺亡者的神经元应该呈现均匀肿胀,但这个..."她切换显微镜画面,"细胞膜有规律性破裂痕迹,就像...""像被特定频率的声波共振震碎的。
"程野突然接话,脸色阴沉得可怕,"音乐学院上周刚引进一套超声波清洗设备。
"两人目光在冰冷的空气中相撞。
祁颜注意到他虹膜边缘有一圈罕见的灰蓝色,像暴风雨前的海面。
"你为什么会关注二十年前的案子?
"程野突然发问,"那些档案连省厅都要特殊审批。
"祁颜的镊子轻轻碰响了托盘。
"我在约翰霍普金斯做访问学者时研究过全球连环杀手的手法进化。
"这个答案流畅得像是排练过无数遍,"巧合的是,脑回杀手的作案间隔正好符合——""——符合冷却期理论,每七年一个周期。
"程野打断她,手指划过解剖台边缘,"但2006年后这个杀手就消失了。
"一滴冷汗顺着祁颜的脊椎滑下。
2006年12月24日,平安夜。
地下室。
血腥味和圣诞颂歌。
"也许他只是在进化。
"她轻声说,手套下的手腕疤痕突然隐隐作痛。
程野正要说什么,解剖室的门突然被撞开。
一个满脸雀斑的年轻警员举着手机冲进来:"队长!
林小雨的室友刚刚想起件事——死者失踪前夜,去过徐教授的私人琴房!
""徐正文?
"程野的眉头拧成死结,"那个拿过国际大奖的钢琴家?
"祁颜的探针突然从手中滑落,在瓷砖地上弹出一串清脆的声响。
她弯腰去捡时,听见程野对着警员说:"查清楚徐正文二十年前的行踪,特别是..."他的目光落在祁颜弓起的背上,"特别是2006年圣诞节前后。
"当祁颜首起身时,程野己经走到门口。
他转身时,走廊的逆光给他轮廓镀上一层血色的边。
"明早八点,音乐学院见,博士。
"他的语气不容拒绝,"带上你的显微镜。
"解剖室门关上的瞬间,祁颜猛地扯下手套。
她的右手不受控制地颤抖着,那道旧伤疤在灯光下呈现出诡异的淡紫色。
冷藏柜的玻璃映出她苍白的脸,恍惚间她看见额角有个数字在闪动——"2006"。
窗外,今年的第一场雪悄然而落。
二十年前那个雪夜,当她从地下室爬出来时,警察都说她脑中的记忆是被害妄想症。
但现在,那个精确的针孔证明了一切。
她轻轻触碰尸体暴露的大脑,在无人见证的解剖室里,对着沉默的器官低语:"找到你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