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七点十五分，俞婉清站在苏妍工作室对面的咖啡馆里，晨光透过玻璃窗在她摊开的笔记本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页面上密密麻麻记录着苏妍的作息规律——上午九点十五分准时到工作室，中午一点左右会让林妙去买一杯美式咖啡，傍晚六点三十分离开。
"变态跟踪狂的标配行为。
"俞婉清自嘲地笑了笑，啜了一口己经凉掉的咖啡。
陈洁给的最后期限就在明天，而她手里的素材还远远不够做一篇有深度的专题报道。
相机安静地躺在桌面上，镜头盖反射着晨光。
俞婉清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机身，回想起昨天林妙透露的信息——苏妍每年匿名向动物保护组织捐款超过六位数，工作室收养的七只流浪猫每一只都有详细的健康档案。
"她只是不喜欢被人看见那些柔软的部分。
"林妙说这话时，眼神飘向二楼拉着纱帘的窗户。
咖啡馆的门被推开，风铃发出清脆的声响。
俞婉清抬头，意外地看到林妙急匆匆地朝自己走来，脸上带着不寻常的焦虑。
"俞记者，你今天能别去工作室吗？
"林妙一坐下就压低声音道，"苏老师从昨晚开始就把自己关在设计室里，连猫都不让进去。
她遇到设计瓶颈时总是这样..."俞婉清合上笔记本："所以更需要有人去看看她。
""你不明白，"林妙咬着下唇，"上次这样是两年前，她整整三天不吃不喝，最后因为低血糖送医。
"她犹豫了一下，"但如果是你的话...也许..."俞婉清己经起身收拾相机包："给我一个不会被赶出来的理由。
""就说..."林妙眼睛一亮，"就说来送上次采访的样片！
"---工作室静得出奇。
俞婉清轻手轻脚地上到二楼，发现设计室的门虚掩着，里面传来纸张被揉皱的声音。
她敲了敲门，没有回应，便小心翼翼地推门而入。
眼前的景象让她屏住了呼吸——苏妍跪坐在地板上，周围散落着数十张被撕碎的设计稿。
她素来一丝不苟的发髻散乱了几缕，眼眶泛红，手里还紧攥着一支断了的铅笔。
工作台上，一颗晶莹的蓝宝石孤零零地躺在灯下，像一滴被冻结的眼泪。
"出去。
"苏妍头也不抬地说，声音嘶哑。
俞婉清轻轻带上门，却没有离开。
她蹲下身，开始一张一张捡起那些碎片："林妙很担心你。
""我不需要同情。
"苏妍猛地抬头，眼神凌厉如刀，却在接触到俞婉清平静的目光时微微颤动，"特别是来自一个为了工作不得不应付我的人的同情。
"俞婉清没有辩解，只是继续整理那些碎片。
当她试图拼凑其中一张时，苏妍突然伸手按住她的手腕："别碰那些垃圾！
"她的手指冰凉，力道大得几乎让俞婉清感到疼痛。
两人在满地的碎纸中对视，俞婉清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看到苏妍眼中那团燃烧的火焰——不是愤怒，而是某种近乎绝望的自我苛责。
"我见过真正的垃圾。
"俞婉清轻声说，慢慢抽出手腕，"在叙利亚的阿勒颇，一个女孩在废墟里找她的课本。
她给我看那些被炸得只剩半页的纸，说只要还能认出一个字，就值得保存。
"苏妍的呼吸渐渐平稳下来，她松开手："我不是战地英雄，只是个连设计稿都画不好的失败者。
""能告诉我是什么让你这么困扰吗？
"俞婉清坐到她旁边的地板上，"就当是...一个见过真正废墟的人的好奇。
"阳光透过纱帘在地板上投下模糊的光斑。
苏妍沉默了很久，久到俞婉清以为她不会再开口。
"蓝宝石。
"苏妍终于说道，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那颗宝石，"客户要求用它做订婚戒指的主石，但我找不到能配得上它的设计。
"她苦笑一声，"张烨说得对，我可能真的江郎才尽了。
"俞婉清想起那个抄袭指控："你相信他说的话？
""当然不。
"苏妍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锋芒，"但他确实戳中了我的痛处——最近三个系列都在安全区里打转。
"她捡起一张碎片，上面是一朵过于传统的玫瑰花造型，"看，平庸得令人作呕。
"俞婉清突然站起身，在苏妍诧异的目光中走向工作台。
她拿起那颗蓝宝石对着光线转动，宝石内部折射出深海般的光泽。
"你知道我在里面看到了什么吗？
"她将宝石递给苏妍，"不是玫瑰也不是爱心，而是一枚弹壳。
"苏妍愣住了："什么？
""看它的切割面。
"俞婉清指着宝石底部，"那种锐利的线条，像不像弹壳底部的膛线痕迹？
"苏妍接过宝石，眼神逐渐变得专注。
俞婉清继续道："我在南苏丹见过一个女兵，她把打空的弹壳做成项链，说每一颗都代表她活下来的日子。
"她停顿了一下，"也许爱情不只有柔软的一面，还有生存和抗争的部分。
"工作室陷入沉默。
苏妍凝视着手中的宝石，眉头渐渐舒展。
她突然起身走到绘图台前，抽出一张崭新的纸，铅笔开始在上面飞速移动。
俞婉清安静地退到角落，用相机记录下这一刻的苏妍——散落的发丝垂在颊边，眼神专注得近乎狂热，铅笔与纸张摩擦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某种破茧而出的声音。
三小时后，当暮色开始浸染窗玻璃，苏妍终于放下笔。
她转向一首等待的俞婉清，展示那张图纸——一枚前所未有的戒指：蓝宝石被镶嵌在扭曲的银色金属中，既像被保护的珍宝，又像从战火中升起的希望之花。
"这..."俞婉清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
"战地玫瑰。
"苏妍的声音有些颤抖，"你说得对，美不一定要完美无瑕。
"她顿了顿，眼神变得柔软，"谢谢你没有离开。
"俞婉清微笑："好故事值得等待。
"苏妍突然注意到墙上的时钟："天啊，己经这么晚了...你一首没吃东西？
"她似乎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的失礼，慌乱地站起身，"我楼下有些速食...""不如我们出去吃？
"俞婉清提议，"我知道附近有家开到凌晨的小馆子。
"苏妍犹豫了一下，点点头："让我先梳洗一下。
"当苏妍暂时离开设计室，俞婉清的目光落在墙角一个半开的抽屉上——里面露出一本相册的边角。
出于职业本能，她走近查看，发现是一本手工装订的相册，扉页上用稚嫩的笔迹写着"阳光孤儿院，2001"。
她刚想翻开，身后传来脚步声。
苏妍站在门口，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那是..."俞婉清轻声问道。
"我的过去。
"苏妍走过来轻轻合上抽屉，声音出奇地平静，"我也是在孤儿院长大的。
"俞婉清感到心脏猛地收缩："我也是。
昆明慈爱孤儿院，1999年到2007年。
"两人在昏黄的灯光中对视，某种无需言说的理解在空气中流动。
苏妍的嘴角微微上扬："看来我们有些共同点，战地记者小姐。
""足够让我们共进晚餐了吗，设计师女士？
"俞婉清笑着伸出手。
苏妍没有握那只手，但在下楼时，她的肩膀轻轻擦过俞婉清的手臂，像是一个小心翼翼的试探。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