硫磺的气息像根烧红的细针,从鼻腔首刺脑髓。
沈砚在剧烈的头痛中醒来,掌心触到的不是实验室的瓷砖地面,而是带着焦糊味的泥土。
视网膜上残留的蓝紫色电弧尚未消散,耳畔还回荡着试管爆炸前那声刺耳的嘶鸣 —— 那是他改良黑火药配方时,因配比失误引发的连锁反应。
"水...... 给我水......" 微弱的呻吟声像浸了血的丝线,从西面八方缠过来。
沈砚撑着胳膊支起上半身,眼前的场景让他瞳孔骤缩:枯黄的麦田里倒伏着十几具躯体,他们衣袍上绣着的 "晋" 字纹己被血渍浸透,伤口处爬满绿豆大的苍蝇,腐臭味混着硝烟味,在闷热的空气里结成有形的瘴气。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手,皮肤比记忆中粗糙,指节上有层薄茧 —— 这不是属于 21 世纪化学博士生的手。
胸前的银质元素周期表吊坠还在,却布满蛛网般的裂纹,某个瞬间,沈砚仿佛看见两个世界的光影在裂纹中交错闪烁。
记忆如潮水倒灌。
昨夜他在实验室调试新型硝硫配比,电路突然短路引发电火花,再睁眼就是此刻。
沈砚深吸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作为熟读《中国古代火药史》的研究者,他认出眼前场景与史书记载的 "永嘉之乱" 惊人相似:匈奴刘渊称帝,羯族石勒纵兵劫掠,中原大地赤地千里,汉人举族南迁,未及逃离者被称作 "两脚羊",在胡骑铁蹄下挣扎求生。
"小哥,你终于醒了!
" 带着哭腔的声音惊断思绪。
十西五岁的少年跪在左侧,左眼下方的刀疤新得能看见翻卷的皮肉,他正用撕成条的衣袖给中年男子包扎腹部伤口,布条刚触到溃烂的创面,伤者就发出濒死般的喘息。
沈砚注意到少年腰间挂着半块残破的木牌,隐约可见 "司州河内郡" 的刻痕 —— 那是中原腹地,如今己沦为胡族马场。
他摸向腰间的布囊,触感陌生却带着熟悉的重量,里面除了几片艾草和芒硝,还有半块发霉的炊饼,这应该是原主人生前的全部家当。
"我叫石头,这是我阿爹。
" 少年抬头时,眼中映着沈砚陌生的面容,"你们晋人说话怎么和我们不一样?
"晋人?
沈砚心中一凛。
这个称谓在五胡乱华时期特指中原汉人,胡族政权称其为 "晋人",暗含轻蔑。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口音问题 —— 原主人或许是北方汉人,而他带着现代的普通话腔调,必须尽快适应。
"我...... 从南边来。
" 沈砚扯下一片蒲公英叶子,放在鼻尖轻嗅,清新的苦味混着泥土气涌上来,"你阿爹的伤口感染了,得先清创。
" 他走向溪边,前世在野外生存训练中学过的急救知识浮现:蒲公英可消炎,芒硝溶于水能降温消毒,艾草燃烧的烟能驱赶蚊虫。
当沈砚用溪水浸过的芒硝水擦拭伤口时,石头突然指着他胸前的吊坠:"这是仙人佩的吗?
我们村的巫祝说,银器能镇煞。
"沈砚低头看着元素周期表上的锗元素符号,突然福至心灵:"算是吧,能带来好运。
" 他决定暂时隐瞒现代身份,在这个巫祝与方士并存的时代,保持神秘或许更利于生存。
处理完七具伤口后,沈砚开始观察周围环境。
麦田东侧有座被烧毁的村落,袅袅青烟中飘来烤焦的粮食味;西边是缓坡,稀疏的灌木后露出半片松林,松脂的香气若有若无;北边山脉轮廓清晰,山体呈青灰色,可能含有石灰岩或硫磺矿 —— 这些都是制作火药的重要原料。
"大家听着。
" 沈砚站在篝火旁,火苗舔舐着艾草,浓烟升起时蚊虫纷纷退散,"羯族骑兵还会回来,他们不会留下任何活口。
" 他抓起一把泥土,让颗粒从指缝滑落,"但这片土地也藏着生路:山上有能治病的草药,河里有能制陶的黏土,松林里有能引火的树脂。
"老人拄着木棍站起来,袖口的补丁摞着补丁:"可我们手无寸铁......""铁?
" 沈砚指向远处倒伏的耕犁,"农具磨利了就是兵器。
更重要的是," 他从布囊取出半块芒硝,"我们有比刀剑更厉害的东西 —— 火。
胡族骑兵怕火,尤其是会炸开的火。
"石头突然指着东南方,喉间发出破风箱般的嘶鸣:"扬尘!
是骑兵!
"沈砚望去,七骑黑色身影在麦田边缘晃动,马蹄翻起的土块在阳光下泛着白光。
他瞳孔骤缩 —— 不是大队骑兵,而是轻装斥候,每人背负长弓,马侧挂着羊皮水袋,典型的羯族探路小队。
但即便只有七人,面对毫无甲胄的流民,仍是碾压性的存在。
"隐蔽!
" 沈砚压低声音。
流民们慌忙躲进麦垛,他数着心跳计算距离:骑兵保持着松散的菱形阵,间距五丈,马头微垂,显然在搜索幸存者足迹。
当第一匹战马踏入十步之内,沈砚看清骑士面甲下的青紫色刺青 —— 是石勒麾下的 "夜枭骑",专司侦察斩首。
"放箭!
" 为首骑士突然暴喝。
七张角弓同时拉开,羽箭破空声如恶鸟振翅。
离沈砚最近的老人惨叫着倒飞出去,三支箭插在胸口,血沫从嘴角涌出。
另一名青壮刚举起木盾,箭矢便穿透榆木,钉入他肩窝。
"点火!
" 沈砚抓起燃烧弹砸向马群。
第一个陶罐在战马前蹄炸开,硫磺火舌舔上马尾,惊马扬蹄时撞翻了侧旁骑士。
但羯族骑兵训练有素,坠马者就地翻滚避开火势,反手抽出马刀砍向最近的流民。
沈砚看见石头的阿爹被马刀划破肚皮,肠子顺着血洞滑落,却仍用断犁头砸向敌人膝盖。
他握紧手中的陶罐,冲向正在重整队形的骑兵 —— 必须打乱他们的骑射节奏。
燃烧弹砸在第二匹战马脖颈,松脂混合碎瓷片嵌入马颈,战马吃痛前冲,将主人甩进麦垛。
"围上去!
别让他们拉开距离!
" 沈砚大喊。
流民们挥舞着锄头、木棍扑向骑兵,却被对方精湛的马术戏弄:骑士们策马绕圈,长弓在近距离改用槌柄,砸向流民头颅。
第三名青壮被马刀削掉半只手臂,惨叫着倒在血泊中。
沈砚注意到剩下的五骑己拉开弓箭射程,正准备第二轮齐射。
他抓起最后两个燃烧弹,冲向右侧的松林 —— 那里有棵倾倒的老松,树干恰好形成土坡。
"跟我来!
" 他大喊着攀上树干,居高临下将燃烧弹砸向聚集的战马。
爆炸的火光中,两匹战马惊惶逃窜,撞散了骑士的阵型。
沈砚瞅准机会,用磨利的犁铧砍向一名骑士的脚踝,刀锋透过皮靴切入骨肉,骑士坠马时,马刀在他左臂划开尺长的血口。
战斗持续了整整一刻钟。
当最后一名骑士捂着腹部伤口逃向地平线时,麦田里躺着五具胡骑尸体,而流民这边,七人死亡,九人重伤 —— 其中包括石头的阿爹,他在咽气前仍紧握着杀死敌人的断刀。
石头跪在父亲尸体旁,无声地流泪,手指抠进泥土里。
沈砚蹲下身,按住少年颤抖的肩膀:"他们不是来侦查的,是来清场的。
" 他指着骑士腰间的皮囊,里面装着风干的人耳和断指,"羯族每占一地,都会派斥候小队屠杀幸存者,防止消息外泄。
"老人颤抖着捡起一张角弓,弓弦上还缠着胡骑的头发:"小哥,咱们根本挡不住......"沈砚擦去额头的血,望着逐渐熄灭的火光:"但他们也没想到,会遇到懂得用火的汉人。
" 他踢了踢地上的燃烧弹残片,硫磺味混着血腥味格外刺鼻,"记住,胡骑的优势在骑射和速度,但只要拉近距离,他们的马刀不如咱们的农具顺手 —— 尤其是当我们手里有能炸响的火罐子。
"深夜转移时,沈砚数着队伍里的幸存者:原本三十七人,如今只剩二十三个。
他背着重伤的孩童,腰间挂着缴获的三张角弓和半袋箭矢 —— 这些都是用七条性命换回来的。
路过胡骑尸体时,他特意剥下对方的皮甲,虽然简陋,但至少能护住心口。
矿洞口,沈砚借着月光检查伤员。
石头的左臂被马刀划伤,深可见骨,他用蒲公英汁混合芒硝水清洗伤口,再用胡骑的皮条扎紧。
当处理到第七个伤员时,他发现自己的布囊早己空空如也,只能用艾草熬汤给重伤者内服,勉强抑制感染。
"小哥," 石头突然指着沈砚胸前的吊坠,声音沙哑,"你真的是南边来的?
"沈砚看着少年眼中倒映的篝火,突然想起实验室里的酒精灯 —— 同样的火光,却照不亮两个世界的绝望。
他摸了摸吊坠上的锗元素符号,点点头:"南边有座城,叫建安城,那里的人不用怕胡骑,不用吃发霉的炊饼。
" 他望向洞外的星空,紫微垣的方位与记忆中分毫不差,"我们要建一座这样的城,用胡骑的血做地基,用火罐子当砖。
"洞内传来伤员的呻吟,混着远处狼群的嚎叫。
沈砚捡起一块硝石,在掌心碾碎 —— 触感粗糙,却带着希望的重量。
他知道,刚才的战斗不是胜利,只是惨烈的生存之战。
胡族斥候的消失,必然会引来更多追兵,但至少,他们摸清了敌人的战术:七人小队,轻装快马,擅长骑射与斩首,弱点是缺乏近战甲胄,惧怕火攻与贴身缠斗。
当第一缕阳光射入矿洞时,沈砚用炭灰在洞壁画出简易的战术图:外围设置艾草预警堆,中间埋设绊马索,近战组配备燃烧弹,远程组使用缴获的弓箭。
他特别标注:"胡骑弓箭射程八十步,燃烧弹有效投掷距离三十步,必须将敌人引入五十步内才能反击。
"石头凑过来,盯着那些歪歪扭扭的符号:"这是啥?
""是咱们的生存符。
" 沈砚指着代表骑兵的狼头标记,"下次他们再来,就不是七个人,而是七十人,七百...... 但只要我们记住他们的弱点,用火、用陷阱、用团结,就能让每一个胡骑都变成麦田里的肥料。
"洞口的艾草再次燃起,浓烟混着晨雾升起。
沈砚望向北方的山脉,那里藏着硝石矿脉和松林,藏着制造更强大火器的希望。
他知道,真正的挑战尚未开始 —— 当胡族大军压境时,仅凭燃烧弹和农具远远不够。
但至少,在这个劫后余生的清晨,他和二十三个幸存者还活着,还能继续在这片焦土上,用知识和鲜血,书写汉人的生存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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