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戌时的暴雨把安陆县传舍的瓦当砸得噼啪作响,五十岁的衷家老妇死死护着怀里的木牍。
粗麻衣襟早被雨水浸透,耳后的黥刑疤痕在闪电中泛着青紫——那是二十年前私垦公田留下的"盗"字烙印。
"老妪可知《效律》?
"传吏的铜削突然架在她脖颈上,刀刃映出木牍"黑夫问母"西个血红的篆字。
老妇人记得儿子出征前说的话:"若家书浸水增重逾三铢,儿在战场必遭连坐。
""大人容禀..."她佝偻着去护封泥匣,三粒黍米从葛布夹层滚落。
"咸鱼裹简?
"传吏一脚踩碎黍米,盐粒在夯土地面灼出白痕,"这封家书要了你儿的命!
"二丹砂灯在穿堂风里忽明忽暗,木牍边缘的虫蛀孔渗出暗红。
老妇人抠着第七个蛀孔——这是黑夫随军攻鄢时刻的记号。
去年重阳,邻家小子带回的阵亡名录上,每个名字旁都有这样的蛀痕。
"垣柏未归?
"传吏的铜削刮开墨迹,"这未字的横折..."老妇人突然暴起。
她看清被刮去的竖勾残痕——那本该是个"己"字。
丹砂灯炸裂的瞬间,蒸汽中浮现黑夫被黥面的幻影:"丹穴可赎...""垣柏己劓!
"传吏的暴喝惊起马厩驿骑。
老妇人怀中的漆盒弹开,十二枚私铸"半两"钱悬浮成井宿星图,钱孔里渗出楚地巫歌。
三三百里外的鄢城战场,屯长黑夫正用楚军战旗擦剑。
腰间的验首竹牌刻着十三道血痕,再斩两颗头颅,他就能替兄长消去城旦刑。
"屯长!
"新兵颤抖的手指戳向敌尸衣领,"这针脚..."剑尖挑开染血的麻布,十二组"㐅"形针码在月光下如鬼画符。
本该绣"工颍"的隶书,此刻却是楚篆的"敖"字。
三天前截获的密匣里,那些盖着少府印的素纱,正堆在军帐等染赭衣。
梆声撕裂夜幕:"丙什斩首盈论,赏爵一级!
戊什未达铢两,罚赀盾二!
"新兵突然跪地干呕——他偷藏的夏衣腋下,丹砂写着"钱五百"。
西子时的云梦泽船坞,狱吏喜的墨斗线突然绷断。
第三十只漆桶的壁厚少了0.7寸,按《效律》足够判工匠黥面。
"大人!
"随从扯开染血的麻布包,"盐贩身上搜出的..."喜的瞳孔骤缩。
那件打着少府补丁的夏衣,腋下丹砂字迹正在渗血:"钱五百"。
更诡异的是"钱"字的写法——本该是"金"旁,却少了两笔。
暴雨倾盆而至,喜的铜削刺穿船板。
裂缝中涌出的不是江水,而是黏稠的丹砂。
二十年前修筑的正射箭台地基,正在水下三丈处缓慢渗血。
玉珩坠地时,他看清了刻纹——正是商贩说的"骊山徒所治"。
五亥时的梆声穿透雨幕,三地异象同现:安陆传舍的铜权突然自转,称量误差突破三铢;鄢城战场的验首竹牌凭空多出两道刻痕;云梦泽的漆器堆成《九章算术》里的"方亭"立体模型。
老妇人蜷缩在传舍角落,用《田律》丈量黍米。
每粒粮食都在丹砂灯下投出巨大阴影——那是一座青铜铸造的***,内壁刻满蠕动的《效律》条文。
当最后一粒黍米滚落铜权,木牍突然渗出丹砂,在夯土地面蚀刻出一行小篆:"母速归,鄢城衣领有异。
"雨幕深处传来骊山刑徒的夯歌,与验首竹牌的裂纹生长声共振成某种诡异的节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