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季的第七天,陆晨的皮鞋又渗进了雨水。
他蹲在写字楼后巷的垃圾桶旁,用便利店买的廉价湿巾反复擦拭西裤膝盖处的咖啡渍。
半小时前,主管李建将整杯美式泼在他工位上,理由是他 "擅自" 修改了客户的需求文档 —— 尽管那份文档在共享盘里躺了整整三天,标注着 "待优化" 的红色叹号像道溃烂的伤口。
手机在裤兜震动,是女儿朵朵的班主任发来的照片。
小姑娘趴在课桌上,校服领口洇着水渍,旁边歪歪扭扭写着批注:"午休时哭着说想爸爸,问是不是因为自己不乖才被送走。
" 陆晨盯着照片里女儿攥紧的铅笔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上周他和林夏离婚时,女儿正发烧 39 度,迷糊中抓着他的衣角喊 "别走"。
"哟,陆工在这儿忆苦思甜呢?
" 张涛的声音从楼梯间飘来,这位穿着***版球鞋的同事晃着车钥匙,"赶紧上去吧,李哥说客户要现场演示系统,没你这 主力 可不行啊。
" 他特意加重了 "主力" 两个字,嘴角扬起的弧度里藏着锋芒。
会议室的白炽灯刺得人睁不开眼。
陆晨站在投影仪前,指尖在键盘上发抖。
屏幕上跳出熟悉的报错代码,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像浸在水里的棉花:"这个模块需要再调试..." 话没说完,张涛己经抢过话筒:"你昨天不是说搞定了吗?
客户等着签合同呢!
"李建的脸色瞬间沉下来:"陆晨,你到底行不行?
不行就早点说,别耽误大家时间。
" 后排传来压抑的笑声,陆晨看见新来的实习生正用手机***他,屏幕蓝光映着她憋笑的脸。
手机在这时震动,林夏的消息弹出:"下午三点前把户口本送到民政局,过时不候。
" 他想起今早出门前,前妻站在玄关擦口红的样子,豆沙色唇膏在她唇上抹出一道歪歪扭扭的线,像他们支离破碎的婚姻。
暴雨在午后突然倾盆而下。
陆晨抱着文件夹冲进地铁站,裤腿卷到膝盖,露出脚踝上被电动车链条刮伤的疤痕。
那是上周为了给朵朵买生日蛋糕,他冒雨赶路时摔的。
蛋糕最终还是化了,奶油糊在包装盒里,像他一塌糊涂的人生。
民政局的队伍长得看不到尽头。
林夏站在窗口前,脊背挺得笔首,像他们第一次见家长时那样。
她的律师朋友递来离婚协议,陆晨扫过财产分割那栏,目光停在 "婚前电脑归男方" 的条款上 —— 那台用了五年的笔记本,硬盘里存着他所有未完成的技术方案,此刻正在公司工位上被张涛随意调用。
"陆先生,请签字。
" 工作人员的声音打断他的思绪。
笔尖落在纸上时,他听见林夏轻轻叹了口气。
那声音让他想起七年前,他们在城中村的出租屋第一次看流星雨,她也是这样叹气,说 "以后一定会好起来的"。
从民政局出来,雨越下越大。
林夏钻进一辆黑色轿车,车窗摇下时,他听见她对司机说:"去恒隆广场,我约了陈总吃饭。
" 陈总是她公司的大客户,也是上周在家庭聚会上嘲讽他 "连个车位都买不起" 的男人。
陆晨摸出兜里的公交卡,卡片边缘己经磨得发毛,像他逐渐模糊的尊严。
回到公司时,工位上堆着三座新的文件山。
李建扔来一份加急需求:"客户要今晚十点前看到 Demo,张涛说你最擅长加班。
" 陆晨打开电脑,发现所有项目文件都被加密了,登录界面跳出张涛的头像,配文:"陆工,密码是你女儿的生日,别谢我哦~"时针指向凌晨两点,办公室只剩他的工位亮着灯。
胃里传来熟悉的灼烧感,他摸出抽屉里的奥美拉唑,却发现药瓶早己空了。
屏幕上的代码渐渐模糊成一片,他想起大二那年,自己连续三天没合眼写代码,最后在实验室晕倒,醒来时陈墨递来的那罐红牛,拉环拉开的声音像极了此刻窗外的雷声。
手机突然响起,是房东的电话:"小陆啊,林小姐说你们离婚了,这房子她一个人租不起。
你看这周能搬出去吗?
我给你找了个便宜的单间,在地下室,一个月八百。
" 陆晨盯着窗外的雨幕,看见自己映在玻璃上的脸,眼眶通红,胡茬疯长,像个真正的失败者。
凌晨三点,他终于破解了张涛的加密文件。
系统调试成功的提示音响起时,他却哭了。
那不是喜悦的眼泪,而是一种近乎绝望的解脱。
他右键点击 "删除",将所有替张涛代打的项目文件永久清空,屏幕右下角弹出一条未读消息,来自开源社区:"陆老师,您的 Python 教程救了我的毕设,请问能付费请教吗?
"他摸出钱包,里面只剩两张皱巴巴的钞票和朵朵的照片。
照片里的小女孩举着满分试卷,笑容灿烂。
陆晨轻轻抚摸照片,指尖划过女儿扎着蝴蝶结的发梢,忽然想起今天是她的生日。
暴雨仍在肆虐。
陆晨背着破旧的双肩包走进雨里,雨水瞬间浸透了他的衬衫。
路过便利店时,他看见玻璃上自己的倒影:三十岁的男人,头发凌乱,眼神浑浊,却在嘴角扬起一抹笑。
那笑容里有自嘲,有不甘,还有一丝微弱的、即将燎原的火光。
他摸出手机,给陈墨发了条消息:"陈总,我想试试您当年说的那个项目。
" 发送前,他删掉了末尾的 "如果可以的话"。
雨水顺着手机屏幕滑落,滴在地上,溅起细小的水花,像极了他此刻破碎却又重新开始的人生。
在这个潮湿的三十岁夜晚,陆晨终于明白:有些妥协,就像渗进皮鞋的雨水,只会让你在泥泞里越陷越深。
而他,不想再做那个站在雨里等天晴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