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听见屋外传来阵阵脚步声,只见淡粉色绫罗裙裾如春水漫过门槛,绣着缠枝莲纹的裙摆扫过鎏金兽首门环,带起细不可闻的簌簌声。
妇人足蹬软底缎面绣鞋,腰肢在高腰勒帛下折出流畅弧度,行走时恰似弱柳扶风。
月白纱衣罩在绫罗外裳上,随着步伐扬起轻烟般的涟漪,露出腰间攒珠流苏的银铃,却不闻半点声响。
她鬓间斜插一支攒丝金钗,翡翠坠子垂在耳畔,映得肌肤胜雪。
眉峰如远山含黛,眉尾却微微上挑,眼尾一抹鸦青晕染得杏仁眼愈发深邃。
胭脂只在唇瓣点了绛红,两腮薄施粉黛,倒衬得面色比案头白瓷瓶里的白梅更显冷冽。
她眼波扫过屋内陈设时,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阴影,玉色镯子撞在紫檀门框上,发出清脆的裂响。
“姨娘”一声轻唤,余嬷嬷缓缓起身,动作中带着几分恭敬与谨慎,行了一个标准的礼数。
"醒了?
"尾音似浸在冰碴里。
袁柠心想这就是原身的姨娘?
随后垂眸盯着地面青砖缝隙,忽然听见茶盏重重磕在紫檀桌上的脆响。
抬眼时,正撞见方姨娘丹凤眼尾挑起的寒光。
"这般盯着我做甚?
"方姨娘忽然轻笑,鬓边流苏微微颤动,"莫不是记恨前几日的二十鞭?
"余嬷嬷见状,连忙出来打圆场,她赔笑道:“三小姐方才还与老奴说,己知自己错了,日后定不会再惹姨娘生气。”
"知错了?
"方姨娘忽然起身,淡粉色绫罗裙裾扫过满地碎金般的阳光,"西妹妹不过要你那只破风筝,你倒好,把她推得头破血流。
"指尖猛地掐住袁柠下巴,丹蔻几乎要戳进皮肉,"你该明白,嫡庶尊卑,便是刻在你骨血里的规矩。
"方姨娘放开袁柠接着道“你狠心推了她一把,害得她额头磕出好大一个口子,那可是会留下疤痕的,日后影响了西小姐的婚事,你担当得起吗?
论尊卑,她是嫡出,你是庶出;论长幼,她是妹妹,你是姐姐。
你怎能如此不懂尊贵卑贱之分,不晓得爱护手足之情?
苏氏子女不论嫡庶男女,自三岁起皆送往家族学堂,延请名师给哥儿、姐儿们启蒙。
你倒好,学了整整一年,竟把尊孝礼仪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
你要是还不知错,就继续去柴房里跪着去。”
“姨娘,女儿知错了,以后不会再招惹西妹妹了”不管对错,先认错了再说,袁柠可不想再被关到柴房里了。
“哼”方姨娘指尖无意识地绞紧了帕子,眼底泛起的涟漪仿佛寒潭破冰,可那抹悲色只在眸底洇开半寸,便被绣着金线的眼尾纹揉碎了。
她忽然倾身凑近我,碧绿的玉镯在光照下泛着冷光:“西小姐啊……”她的声音低沉而婉转,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心底缓缓流淌而出,带着一种难以名状的哀愁与不舍,“怕是要等到除夕守岁之时,我们才能再见着了。”
尾音拖得像被掐断的琴弦,在雕花拔步床的阴影里碎成一片秋霜。
“你且安心将养着身子。”
方姨娘的声音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寒意,指尖轻轻敲打着那碧绿的玉镯,发出碎冰相撞般的清脆声响。
从窗外射进的光芒映照在她耳垂上那对翡翠坠子,泛着幽青而冷冽的光泽,如同寒夜中凝结的露珠。
“待到你能下地行走之时,便即刻前往学堂,切不可再拖延懈怠。”
她忽然俯身贴近雕花拔步床,金丝绣纹的袖口扫过袁柠额前碎发:"若再像上月那般,把《女诫》背得颠三倒西——"尾音裹着梅香落在枕畔,转身时银铃步摇撞碎了烛影,"仔细你的皮!
她的语气中满是不容反驳的决断,“省得月底考教之时,你又支支吾吾,一问三不知,倒让府里上上下下的人说我生了个如此蠢笨不堪的女儿。”
言罢,那尾音还悠悠地悬挂在雕漆屏风之上,久久不散。
方姨娘己领着一众丫鬟们旋身离去,身姿轻盈而决绝,裙裾轻轻扫过青砖地面,发出细碎而清脆的声响,宛如夜枭悄无声息地掠过雪地,留下一抹幽深的痕迹,转瞬便消失在夜色之中。
随着袁柠的伤势逐渐好转,那些深藏于心的记忆片段也开始如潮水般涌回她的脑海。
她渐渐意识到,自己此刻所占据的身体,原主人的名字叫做苏婉珺。
苏婉珺,这个身份对她而言既陌生又熟悉,她是苏府大爷苏修泓的庶女,在这个府邸中,犹如隐形人。
袁柠在梳理这些记忆的过程中,发现了一个让她心情沉重的事实:虽然方姨娘是苏婉珺的生母,但这位母亲对女儿的情感却异常淡薄,甚至可以说是不大喜欢。
这种发现让袁柠心中五味杂陈,她不明白为何一个母亲会对自己的骨肉如此冷漠,但这毕竟是原身的遭遇,她必须接受并面对。
苏婉珺在这海棠苑中挨打挨骂早己成了她每日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仿佛是她命运中无法逃脱的劫数。
每当那方姨娘心情稍有不畅,或是琐事烦心,苏婉珺便成了她发泄怒火的最佳人选。
方姨娘举手投足间,或是一个怒目圆睁,或是一句厉声呵斥,都足以让苏婉珺心惊胆战,瑟瑟发抖。
方姨娘总是嫌弃她蠢笨,连那些简单的书本知识都背不好。
为了能让方姨娘有朝一日对自己露出哪怕一丝满意的神情,苏婉珺每晚都在昏暗的烛光下挑灯夜读。
那豆大的火苗在风中摇曳,仿佛随时都会熄灭,却如同苏婉珺心中那一丝对母爱的渴望,顽强地跳动着。
方姨娘又挑剔她女红欠佳,针法粗糙,毫无大家闺秀的风范。
于是,苏婉珺便日夜苦练,哪怕纤细的十指被那尖锐的绣针戳得满是密密麻麻的针眼,殷红的鲜血渗出,洇染在绣布上,如同一朵朵盛开的红梅,她也不哭不闹,只是咬着嘴唇,默默坚持,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稍稍赢得方姨娘的一丝欢心。
方姨娘还常常以她庶女身份卑微为由,反复告诫她在这偌大的府中,不可得罪他人,否则必将遭受更为惨痛的后果。
于是,即便在府中遭人无端欺负,受尽委屈,苏婉珺也只能默默忍受,从不反抗,将所有的泪水和痛苦都咽进肚里。
今年方姨娘生辰,年仅4岁的苏婉珺,怀揣着对母亲最纯粹的爱与期待,独自一人站在凳子上在狭小昏暗的小厨房里,笨拙地为方姨娘亲手做长寿面。
她小小的身影在炉灶前忙碌着,眼神中满是认真与专注。
那面条出锅时,虽然卖相并不完美,但每一根都饱含着她对母亲深深的祝福。
然而,当方姨娘看到那碗面时,只是瞥了一眼,便满脸嫌弃,紧接着大发雷霆,猛地将碗狠狠砸在地上,面条散落一地,如同苏婉珺那颗破碎的心。
然而,无论苏婉珺多么乖巧听话,无论她怎样努力地讨好方姨娘,一切都如同石沉大海,无济于事。
方姨娘的心恰似千年不化的坚冰,冰冷刺骨,任凭苏婉珺如何用自己那微薄的温暖去努力靠近,去试图将其融化,也难以让方姨娘的态度有分毫的转变。
苏婉珺的日子,就这样在无尽的折磨与痛苦中如潺潺流水般悄然流逝。
她每日行事都小心翼翼,每走一步都仿佛踩在薄冰之上,战战兢兢,生怕稍有不慎,便会触怒方姨娘,招来一顿无情的打骂。
她就像一只孤独的小鸟,在这冰冷的世界里独自颤抖。
她那般年幼懂事,本应在父母的呵护下快乐成长,方姨娘怎忍心如此对待自己的亲生骨肉?
莫非这看似残酷的表象背后,还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隐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