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界，大乾王朝。
南越府，白水县。
飓风过境，八百里白水河波涛汹涌，惊得芦苇丛中的白鹭振翅飞起。
此时端午刚过不久，热气蒸腾，酷暑难耐。
又闷又热的湿气聚拢成团，不一会儿就把邓鲸的粗布单衣湿透。
他皱着眉头，干脆将上衣脱下，只留短裤，其余扔在身旁的小舢板上。
随后瞅准位置，朝着河面一个挺子扎了下去，随后不再有动静。
好半晌，一阵咕噜噜的气泡升起。
邓鲸翻身上岸，手里还提溜着几个用水草绑住的河蚌。
“希望能出好货。”
“这样家里能有口吃的，阿妹也就不用卖给那张癞子做妾。”
他在水中憋气太久，脸色颇为红润。
但此刻抿着嘴，模样却显得有些坚毅。
从舢板下翻出撬蚌壳的小刀，随后一探一挑，从腹缘开口处割断闭壳肌，坚硬的河蚌就分为两半。
虽然年岁不大，但他的动作十分熟练，显然深谙此道。
“没有珍珠。”
“这个大蚌也没有。”
“最后一个……还是没有。”
邓鲸面色有些失落。
‘风浪越大，鱼越贵。
’这是打鱼为生的高叔，曾经偷偷告诉过他的一个窍门，意思是狂风骤雨的时候，捕捞大鱼的几率远比平常更高。
采珠也是同理。
飓风过境的时候，河底深处的老蚌会出来浅水处换气。
若能在这个时候下水逮住老蚌的话，里面出大珠的概率要比平常高上不少，有不少同行的采珠人也佐证了这个说法。
不过飓风本就是天灾，危险无比。
在这种时候下水采珠，简首是拿命来拼。
邓鲸是本地疍民出身，按照当今朝廷法度，属于被流放至此的罪人后代，此生都不可以踏上陆地一步，可以说从出生到现在，都是在水上飘着，自然清楚其中的厉害。
他也不想冒这种风险，可自从父亲死后，母亲也身染重病，为了买药，家里己经债台高筑。
拖欠多日，如今月底就是最后期限。
若不想被人发卖出去为奴为婢，只能跟老天爷赌一赌，看看到底是风大浪急，还是自己天生命硬！
“再来！”
随手把死去的河蚌扔在木桶中。
邓鲸大吸一口气，身形一跃，再次朝着水下蹿去。
‘咕噜噜噜……’气泡翻涌，入水冰凉刺骨。
没有任何慌乱，他六岁就跟随父亲下水采珠，练了一身好水性，可以憋气一刻钟，甚至可以在水下睁眼视物，这也是他敢在天灾下出来下水的依仗。
等稍微适应水中的环境，他微微眨动眼皮，映入眼中的是一片灰蓝色的视界。
环视一圈。
发现因为水流激荡，看不见什么小鱼小虾，这会儿还能出来活动的，都是性情凶猛的大家伙。
如果是平时见着，邓鲸一定开心不己，会想方设法捉两条拿去换钱。
虽说沿水地方鱼贱，但个头上了二十几斤的大货，也算稀罕，少说能换个百来文钱，省着点儿的话，足够一家三口啃十多天的玉米窝头。
可惜，百来文钱，在印子钱的利滚利下，连利息都不够。
抛掉心头的杂念，邓鲸不再多想。
腰部用力，手脚并用，身子朝河床底部摸去。
等到了河底，为避免沙子进眼，他微眯着眼睛，抓住水草，固定身形，另一只手沿着些许痕迹，探入河床淤泥，轻轻摸索。
不一会儿就摸到好几个河蚌，个头不小，足有盘子大。
河蚌受惊，缩在壳内。
邓鲸稳住身子，从腰间摸出刚在舢板上翻出的小刀，准备开壳。
如果不是风浪越来越大，让他己经感受到些许吃力，想要趁机多在水底待一会儿，多摸几个老蚌增加机率，他更希望回到舢板上再开，这样能够确保安全。
水下压力远比水面要强，这让他手脚不太灵活。
但开蚌去壳，动作仍然熟练。
或许是今日当真好运，在开到第三个河蚌的时候，一抹莹白乍现。
真出货了！
邓鲸有些激动，他小心翼翼把蚌肉挤开，一枚白皙圆润的珍珠显露出来，在昏暗的水里发出莹莹宝光，煞是美丽。
两指一捏，珍珠足有指头大小。
若换成钱财，至少也能抵十两银子，到时候不仅能还清欠款，甚至还能给阿妹多添件衣裳。
想到此处，他心头美滋滋的，随后把珍珠含在口中，用舌头抵住，防止遗落。
再接再厉，继续开蚌。
可惜，剩下几个大蚌都不曾孕有珍珠。
邓鲸也不失望，下水采珠本就靠运气，空手而归才是常理。
今天能够采得一枚，己经是祖先保佑了。
‘该回去了。
’开蚌耽搁太久，这会儿水底暗流愈发激烈。
泥沙水草揉成一团，遮蔽视线，他甚至己经不能再睁眼视物，再过一会儿，怕是连命都得丢在这儿。
邓鲸心头微凛。
随手拨开缠在腿上的水草，准备朝河面游去。
可就在他刚要动作的时候，一股沛然大力猛然撞击在肩膀处，让他身形一歪，差点没能闭住气，身子更是被暗流裹挟，一瞬间就被冲出老远。
‘什么东西？
’‘大鱼？
’‘枯树干？
’邓鲸突然有些惶恐。
南越府每年都有三到五场飓风来袭，一旦成型的话，狂风遮天蔽日，房屋倒塌，人畜皆飞。
即便是居住在陆地的汉民，也对此恐惧不己。
何况自己并不在陆地，而是在河底，现在更是被暗流裹挟，不能自主。
自己会死在这里吗？
‘不！
’‘我明明己经采得了珍珠！
’‘只要让我回去，只要我能回去，一切都应该变得更好才对！
’邓鲸猛地咬破舌尖，血液自带的铁锈味激得他心神一震，拼命挥舞西肢，要赶在胸中气息散尽之前冲上水面。
可是，区区人力如何跟天灾抗衡？
想要重新游回水面的努力，更像是弱者临死前不甘心的挣扎。
慢慢的，邓鲸思绪变得迟钝，手脚开始不听使唤。
他脑海中浮现出以前那些，受天灾影响而死亡的疍民族人，自己也跟他们一样，被海水侵泡，面皮发白，浑身肿胀。
突然，他手指一疼，似乎是被什么坚硬的东西磕到了。
他五指猛然紧捏，迷蒙间本能的想抓住些什么。
哪怕是一根儿稻草，在这会儿，也会被他死死攥住不放！
而就在这一瞬间。
‘不对！
’‘我还活着！
’邓鲸意识陡然清明过来，他发现，自己胸口不再憋闷，身子虽然随着水流飘动，但并不难受，反而有种鱼儿在水中游泳，鸟儿在天空飞翔的畅***。
他看向手中死死攥住的东西。
材质非金非玉，颜色青红相间，这是一本书籍模样的造物。
他的手掌被破开一条口子，潺潺血液流淌而下，在封面上勾勒出五个奇形大字——《幽溟告神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