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语将车停在半山腰,望着前方蜿蜒至山顶的狭窄山路,皱起了眉头。
导航显示距离目的地还有三公里,但这条路显然不适合开车继续前行。
她叹了口气,熄火下车,从后备箱取出行李。
山间的雾气弥漫,将五月的阳光过滤成惨淡的灰白色。
林语紧了紧风衣领口,拖着行李箱踏上那条被落叶覆盖的小路。
行李箱的轮子在凹凸不平的路面上发出抗议般的噪音,在寂静的山林中格外刺耳。
三天前,那封匿名信出现在她的办公桌上。
信纸是上好的羊皮纸,字迹工整得近乎刻板:"林语医生:诚邀您莅临松涛疗养院担任为期两周的临时顾问。
您的专业见解对我们至关重要。
报酬为日常咨询费的五倍,食宿全包。
详情请致电背面号码。
"没有署名,没有机构印章,只有一串电话号码。
林语本应将它丢进垃圾桶——这种来历不明的邀约通常不值得理会。
但那天晚上,她鬼使神差地拨通了那个号码。
电话那头是一个自称周明远的男人,声音低沉而克制。
他解释说松涛疗养院是一家专收特殊病例的私人机构,最近接收了一名"极具挑战性"的患者,需要林语这样专攻解离性身份障碍的专家提供意见。
"为什么是我?
"林语当时问道,"业内比我资历深的专家不少。
""因为您发表的那篇关于记忆植入的论文。
"周明远回答,"这位病人的情况...与您的研究高度相关。
"林语记得自己听到这句话时,后颈的汗毛竖了起来。
那篇论文发表在一个小众期刊上,几乎无人问津。
这个周明远是怎么知道的?
"两周时间,五倍报酬,您只需提供诊断建议,不承担治疗责任。
"周明远继续道,"考虑到路途遥远,我们会安排专车接送。
"林语最终答应了。
不是为钱——虽然那确实丰厚——而是出于一种难以言喻的冲动,仿佛冥冥中有某种力量在牵引她前往。
现在,站在山路上,那种冲动变成了隐约的不安。
她拿出手机,发现信号只剩一格。
周明远说的"专车"从未出现,她只能根据邮件中的手绘地图自行上山。
又走了约莫二十分钟,一座灰黑色的建筑群终于出现在视野中。
它像一头蛰伏的巨兽,盘踞在山顶的平地上。
主楼是三层高的老式建筑,两侧延伸出低矮的侧翼,整体呈"凹"字形。
外墙爬满了深色的藤蔓,几扇窗户透出昏黄的灯光。
林语走近铁艺大门,发现上面挂着一块己经氧化变黑的铜牌:"松涛疗养院·始建于1952年"。
她伸手去按门铃,却发现大门虚掩着。
"有人吗?
"她推门而入,声音在空荡的前院回荡。
没有回应。
林语犹豫片刻,拖着行李穿过铺满碎石的前院。
主楼的门廊下,一个瘦高的身影突然出现,吓得她差点叫出声。
"林医生,您终于到了。
"那人走下台阶,伸出手,"我是周明远。
很抱歉没能安排接您,我们的司机今天请假了。
"林语握住那只冰冷的手,打量着眼前的男人。
周明远约莫五十出头,身材修长,穿着一丝不苟的深灰色西装。
他的脸棱角分明,眼睛深陷,嘴角有两道深深的法令纹,整个人散发着一种近乎病态的整洁感。
"没关系,我习惯走路。
"林语勉强笑了笑,"不过你们的选址真是...独特。
"周明远嘴角抽动了一下,那或许是一个微笑。
"远离尘嚣有助于病人康复。
请随我来,我带您去房间安顿,然后我们可以讨论工作安排。
"他提起林语的行李箱——动作轻得仿佛那是个空箱子——领着她走进主楼。
内部比外观看起来现代得多,走廊铺着厚实的地毯,墙壁刷成柔和的米黄色,但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消毒水混合着某种草药的味道,让林语鼻腔发痒。
"我们目前有十七位住院病人,"周明远边走边介绍,"大多是精神分裂症和严重抑郁症患者。
您的重点是一位新来的病人,6号房的徐婉。
""什么症状?
""记忆紊乱,身份认知障碍,还有...一些特殊表现。
"周明远在一扇房门前停下,"这是您的房间。
晚餐七点开始,餐厅在一楼西侧。
在此之前您可以休息或自由参观——除了东翼,那是重症区,需要特殊许可。
"林语的房间宽敞得令人意外,有一张西柱床、一个书桌和一个带浴缸的独立卫生间。
窗户正对着后山,可以看到一片茂密的松林在暮色中摇曳。
她放下包,坐在床边,感到一阵莫名的疲惫。
墙上挂着一幅褪色的山水画,画的是这座山几十年前的样子。
林语凑近看,发现角落里有一行小字:"松涛疗养院全景·1965"。
那时的建筑比现在多了一栋小楼,位于现在的后山位置。
她突然感到一阵眩晕,眼前的画面似乎与某个模糊的记忆重叠。
她摇摇头,这不可能——她从未来过这里。
晚餐时,林语见到了疗养院的其他工作人员:两名护士、一位营养师和一位年迈的勤杂工。
餐桌上交谈很少,刀叉碰撞的声音在空旷的餐厅里格外清晰。
"6号病人是什么时候入院的?
"林语打破沉默。
周明远放下餐巾:"三周前。
她表现出典型的解离症状,但有一些...异常之处。
""比如?
""她声称记得从未发生过的事情,细节精确到令人不安。
"周明远的声音降低,"而且她似乎能预知一些小事,比如哪个护士会值夜班,或者第二天的菜单。
"林语挑眉:"听起来像冷读术或者观察力敏锐。
""起初我们也这么认为,首到..."周明远突然停下,转向门口。
一个穿白制服的女护士匆匆走进来,在他耳边低语几句。
他的表情变得凝重。
"抱歉,林医生。
有个病人情况不稳定,我需要去看看。
明天早餐后我们再详谈病例。
"他起身离开,步伐快得近乎逃跑。
林语回到房间,发现床头多了一杯热牛奶和一张字条:"助眠。
——周"。
这贴心之举却让她感到一丝不适——没人告诉她房间服务会随意进出。
夜深人静时,林语被一阵细微的刮擦声惊醒。
声音来自房门下方——有什么东西被塞了进来。
她开灯查看,发现是一张折叠的纸条。
展开后,上面用潦草的笔迹写着:"医生,救救我们。
他们不是真的生病。
SOS。
6号。
"林语的心跳加速。
她轻轻打开门,走廊空无一人,只有几盏壁灯投下昏暗的光。
东翼的方向传来微弱的、像是啜泣的声音。
她犹豫片刻,披上外套向声音源头走去。
走廊尽头是一扇带小窗的铁门,上面挂着"重症区·非工作人员禁止入内"的牌子。
透过窗户,林语看到一条更昏暗的走廊,两侧是一扇扇编号的房门。
6号房在哪里?
正当她思考时,一张苍白的脸突然出现在窗玻璃另一侧,吓得她后退两步。
那是个年轻女子,二十多岁的样子,黑发凌乱地披散着,眼睛大得不自然。
她疯狂地拍打窗户,嘴唇蠕动着说什么。
林语勉强辨认出口型:"救我...记得我...""徐婉?
"林语不确定地问。
女子突然停下动作,歪着头,露出一个诡异的微笑。
她点点头,然后指向林语身后。
林语转身,看到周明远无声地站在几米外,手里拿着一支注射器。
"林医生,"他的声音异常平静,"重症患者夜间容易激动,您不该靠近这里。
""她给我传了纸条。
"林语首截了当地说,举起那张纸,"求救。
"周明远叹了口气:"典型的精神分裂症状——被害妄想。
徐婉认为我们都在参与一个针对她的阴谋。
"他走近铁门,徐婉立刻缩回黑暗中。
"她需要药物治疗和休息。
您也是,林医生。
明天我们还有很多工作。
"林语回到房间,却无法入睡。
徐婉的眼神中有种奇怪的熟悉感,仿佛她们曾在某处相识。
窗外的松涛声越来越响,像是无数人在低语。
天蒙蒙亮时,林语终于陷入浅眠。
她梦见自己穿着病号服,被绑在一张金属床上。
周明远俯视着她,手里拿着某种闪着寒光的器械。
"第二次治疗开始,"他说,"这次我们会成功。
"林语惊醒,冷汗浸透了睡衣。
窗外,第一缕阳光穿透松林,照在床头柜上的一张照片上——那是昨晚没有的。
照片中,年轻的周明远站在一群穿白大褂的人中间,他们身后是疗养院的全景。
林语凑近看,在人群边缘发现一个模糊的身影:一个黑发女孩,酷似徐婉。
更可怕的是,女孩旁边站着的人,赫然是年轻时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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