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刚开化,能挖开一锹土的时候,赵怀山哥几个把两间胯耳子收拾出来了,耗子窟窿堵吧堵吧,墙重新抹了一遍。
打碎的玻璃换上了新的。
又砌了两堵墙,隔开了半间小厨房,另半间盘了一铺小炕,大屋里盘了一铺大炕。
妯娌几个帮着把屋子裱糊起来,又你拿一床被子,她拿一条褥子,给凑了两套行李,赵怀山和桂兰算是有了新家。
这一天,赵怀山破好了桔杆儿,坐在地上编炕席,因为大炕小炕都得铺席子,要买席子却没有钱,只得自己学着编。
由于第一次手生,没编几下手就被剌个口子,滋滋往外冒血,他疼得一抖落手,恰好被桂兰看见。
桂兰急忙回老太太屋里找来布条,要给赵怀山包扎,赵怀山把手指含在嘴里吮着自己的血,另一只手冲桂兰摆着,说啥也不包。
桂兰气得一耸耷,把布条摔地上,说:“不包拉倒,死了也没人管。”
转身出去了。
赵怀山自从上次从老丈人家赔礼回来,性情有了微妙的变化,他不愿意接受桂兰的关心,对桂兰有了淡淡的疏离,有时感到拒绝得过分,就又把话拉回来,怕桂兰发现什么。
桂兰没心没肺,要不然也不会被赵怀山逛荡了,就这么跟人家过上了。
赵怀山那天从王家窝铺回来,跟谁都没说他的遭遇,只说:“人家还在气头上,哪能一锹就挖个井,慢慢能缓和过来。”
一家人见他带去的西样礼品没带回来,也都寻思有回旋余地,就没往心里去。
哪里知道,那天赵怀山没等出老丈人家院门,大老王就把他带去的西样礼撇出来了,嘴里狼一样吼着:“把你这破***玩儿意都拿走,我家那么大个活人就换你这蛋头玩儿意?咋寻思的呢!”罐头摔稀碎,曹字糕包装纸散开来撒了一地,鸡鸭鹅马上围上去抢得首叫唤。
不到齐胸高的土墙外站着两厢看热闹的邻居。
当时如果有个地缝儿,赵怀山肯定会不顾性命钻进去。
回来那天晚上就寝后,赵怀山拿被蒙了头哭了好长时间,他恨自己父亲,为了省下彩礼钱出的这个馊主意。
更恨大老王不讲情面,把一个男人的尊严拿脚踩得稀巴烂。
他这里哭得天昏地暗,桂兰却睡得像猪一样,微微打起了鼾声。
这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姑娘,没多少心眼儿,十七岁才来月经,刚情窦初开,就碰上了帅小伙赵怀山,两个人王八瞅绿豆,对上眼了。
在荷尔蒙的催生下,奋不顾身背着父母把终身大事办了。
只能说十八岁,并不懂爱情,在往后的日子里,她会逐渐明白,自己在最好的年华里,犯了一个多大的错误。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赵怀山总算把两领席子编好。
里外屋一铺,亮堂多了。
两个人的另一段人生,就从这里开始了。
刚过清明,生产队里的犁铧来轮流给各家各户栽土豆。
队里的一群老娘们挎个土篮子跟在犁铧后面,挨家挨户换工帮忙。
桂兰也挎个土篮子跟着五嫂六嫂七嫂去换工。
农村的女人一结婚就不再倒饬自己,仿佛东西己经卖出去了,好坏就这玩儿意了。
桂兰却因为娘家在铁道边,离城近,赶潮流,穿着刚时兴的袄罩,长筒黑裤,围着“一把抓”的纱巾,这些都是临来时在赵怀山怂恿下从娘家带过来的,如果手表不被大老王撸走,就更扎眼了。
女人都犯一个通病,谁比自己强了,谁比自己弱了,谁不合乎自己心目中的规格,就攻击谁。
桂兰亭亭玉立往她们当中一站,马上鹤立鸡群一般。
老娘们开始仨一伙俩一串交头接耳了。
这个说:“看着没?
老赵家小老嘎达领家来的媳妇,白捡的。
都说这时候这闺女,主要子得有多正,啥也不要,就这么光不赤跟人家过上了,爹妈都得气死。”
一个说“那老赵头有名的赵大合适,到处撅***子找香油,不合适的事儿人家能干?
娶哪个儿媳妇人家都没咋花钱,但没象这个,好像连行李都没有,大伙凑的。”
一个说:“这长得还挺带劲,就是不值钱。”
一个说:“闺女大了不能留,留来留去留成仇,当初赵老嘎达也提婚事来着,他老丈人不同意,嫌他家穷,就想托黄喽,结果事得其反,闺女跟人跑了,整得王八蹲灶坑——憋气带窝火。”
一个说“:还不如当时答应了,没钱拉饥荒也能整个虎皮色儿,管他借的赊的表示结婚了,这多磕碜。”
一个说:“可不是咋的,我当初结婚时屋里收拾得可带劲了,刚过三天人家就来抬家具来了,闹了半天都是借的,那家把我气的,就差房盖没给他掀开,俺家老爷子脸都让我挠出血了。
可倒好啊,从那之后,他们家人见我都咪儿咪儿的,谁也不敢支棱毛。”
一个说:“这就对了,顶门过日子就得厉害点儿,要不全家合伙欺负你。
我们家那老逼,成天鸭巴腿儿一拧,叼个大烟袋坐炕上指桑骂槐,你越不吱声她越来劲儿,有回把我气急眼了,提了烧火棍就奔她去了,这家把她吓的,滚到炕里两手抱脑袋缩成一团,像球儿似的,她要敢再逼逼我就一顿烧火棍炫死她,豁出给她偿命。
打那之后,老逼再也不敢骂我了,还时常溜须我,你要不豁出一头子去,真骑你脖颈儿拉屎。”
一个说:“你瞅老赵家这小媳妇能啥样儿?
好不好摆弄。”
一个说:“长得挺好看,不像厉害样。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她婆婆就是老面兜,受一辈子气,年轻时总挨打。
那赵怀山随他爹一样一样的,眼珠涮了涮了不是块好肉,有她哭的时候。”
一个说:“那老赵头年轻时还小腰拔溜首到处甩大鞋呢,连赌带嫖,这小媳妇嫩得都能掐出水来,还不得当老掏耙呀。”
一个说:“你可拉倒吧,都七十多了,想耙都耙不动了。”
几个人嘎嘎大笑。
桂兰知道她们在议论自己,故意把小脸扬扬着,心说:“这帮损***,没事就议论别人家,好像比谁强多少似的,一个个长得像黑驴得儿似的,趴地垄沟都找不着,老鸹落在猪身上——光看别人黑看不着自己黑。
我非把日子过好,让你们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