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方苏瑶在一片药香中醒来。
“姐姐睫毛动了!
妈妈快来看!
“清脆的童音像春日溪水,撞得她太阳穴发疼。
她费力睁开眼,正对上一双葡萄似的水润眸子——六七岁的小萝莉踮着脚,肉乎乎的指尖正往她脸上戳,湖绿色短褂下的藕臂沾着水珠,发辫上的红绒球扫过她鼻尖,痒痒的。
“晴儿,别闹。”
温柔的女声从左侧传来。
三十许的美妇人坐在紫檀木椅上,天蓝色襦裙曳地,鬓边斜插的木钗上缠着半旧的红丝线。
她正用细棉蘸着金疮药,指尖轻得像蝴蝶落在方苏瑶额角:“阿瑶,可算醒了......你己经睡了三日。
“三日?
方苏瑶想要开口,却发现喉咙剧痛。
她望着帐顶的青鸾绣纹,记忆如潮水涌来:万华楼的喧嚣、黑衣人的毒钉、透胸而过的软剑......“是娘的不是,你出门前娘应该阻止你的。”
美妇人误会了她的怔忪,眼眶渐渐泛红,美妇人指尖轻颤,将参汤吹了又吹,才递到方苏瑶唇边。
方苏瑶垂眸,目光落在胸前裹着的白纱上,淡红血迹洇染其间,像落在雪地上的早梅。
指尖轻轻抚过纱布边缘,触感竟比记忆中柔软许多——这具身体的肌肤,分明带着未经世事的温软,哪像上一世修仙时布满剑伤的躯壳。
自己的灵魂穿越在了死去的方苏瑶身上了"我的伤......"她抬眼望向美妇人,喉间突然哽住。
美妇人却己读懂她眼底的惶惑,伸手将她鬓角碎发别至耳后,银簪上的东珠蹭过她耳垂:"放心,用了太医院的金疮圣药,不会留疤的。
"尾音忽然轻得像片羽毛,"尤其这儿......"指尖在离胸口三寸处顿住,"娘特意叮嘱大夫,要留得干干净净的。
"方苏瑶忽然明白母亲话里的意思,耳尖霎时烧得通红。
她攥紧锦被边缘,指尖绞着被面金丝纹路,声线细得像游丝:"那个......我不是在意这个.....留疤也无妨."尾音己经细如蚊鸣。
"胡说!
"美妇人反手握住她指尖,"我家瑶儿生得这般标致,若留了疤......"她意识到女儿的羞涩,连忙住口,转而替她掖了掖被角,"总之听娘的,好好养着。
“瑶儿?”
美妇人伸手抚上她额头,“可是哪里疼?
娘去叫大夫......”“不、不用。”
方苏瑶慌忙抓住她手腕,触到那细腻的肌肤时,忽然想起上一世临终前,自己也是这样抓着母亲的手,却只摸到冰冷的墓碑。
喉间一酸,她竟鬼使神差地补了句,“娘,我没事。”
美妇人愣了愣,眼中泛起惊喜:“瑶儿......你叫我娘?”
方苏瑶这才惊觉失言,正要补救,却见美妇人己红着眼眶握住她双手:“傻孩子,你是娘的心头肉,自然该叫娘......这些日你昏迷时,一首在喊娘别走,可把娘吓坏了。”
冷汗从后背渗出。
方苏瑶想起原主记忆里那个嚣张跋扈的“方二小姐”,据说从未对母亲假以辞色,此刻却被自己一句“娘”哄得喜极而泣。
她只能垂下眼睑,任由美妇人将她的手贴在脸颊上,感受那温热的泪痕。
美妇人指尖轻拂过榻上方苏瑶的鬓角,喉间溢出碎玉般的呢喃:“以后千万莫要吓煞为娘了......”她攥紧少女微凉的手,腕间翡翠镯子磕在床沿发出清响,“你遇刺的消息,娘己八百里加急传给你兄长,不出三日便能赶回来。
方晴儿还年幼,你父亲又奉皇命巡边......”她忽然哽住,目光掠过雕花木窗上的冰裂纹,指尖轻轻摩挲少女掌心:“瑶儿,今后行事须得稳当些,这苍澜城里你大伯一家对咱们娘俩虎视眈眈......”美妇人叹了口气并没有多说。
小丫头似乎觉得屋里无趣,撒开美妇人的玉手,自个蹦出门口,一下子就跑远去。
美妇人唤两声,看见这小丫头不听,决定亲去追回来,临出门时又折返两步,指尖轻轻抚平方苏瑶被角,眼尾细纹里淌着碎光:"瑶儿,莫要灰心。
许多世家子弟都是在十八岁前最后一月才凝练气海,你尚有月余光阴......"她忽然握住少女冰凉的手,腕间翡翠镯子与床头金纹相撞,"你父亲与我皆有气海,你承继我们的血气海,定是上上之资。
即便......"她喉间动了动,指尖摩挲着女儿掌心,"即便暂时未凝,娘也必倾尽全力护你周全。
"方苏瑶望着母亲转身时微颤的背影,耳畔还萦绕着"气海""凝练"等陌生词汇。
气海?
莫不是这具身体原主人所在世界的修行根基?
她指尖无意识摩挲着锦被上的缠枝纹样,在听到美妇人说到气海时,自己身体忽然感觉微微发热——原主人这身体似乎真有什么蛰伏着。
"阿瑶,你且安心养着。
""说不定哪天忽有灵犀,气海便水到渠成了。
"美妇人并未离去,而是转身走向紫檀木衣柜。
铜制麒麟拉手在她掌心发出轻响,柜门打开时,飘出一缕若有若无的沉水香——那是她特意放进去的香饼,为的是让女儿的衣衫永远带着暖香。
“下个月该穿夹衫了。”
她自言自语着,指尖拂过叠得齐整的月白襦裙,忽然抽出一件绣着并蒂莲的浅绿罗衫,“这件还是你去年生辰时做的,如今看着仍如新的一般。”
“阿瑶,”美妇人忽然开口,声音轻得像怕惊醒什么,“若是累了,就多睡些时日。
娘去和族老们说,今年的测试......”“娘。”
方苏瑶慌忙打断,却在母亲转身的刹那,将脸埋进绣枕。
美妇人以为她睡着了,便放轻动作。
衣柜里的衣物一件件被摩挲过,叠得比先前更齐整。
方苏瑶惊觉脸上有水痕,抬头时,正撞上母亲递来的帕子,上面绣着的并蒂莲沾着体温,“是不是伤口疼?
娘去叫大夫......”“不疼。”
方苏瑶抓住母亲的手,将脸埋进那温暖的掌心,“只是觉得......娘真好。”
美妇人愣了愣,忽然笑了。
她用帕子轻轻拭去女儿眼角的泪,指尖划过她泛红的眼眶:“傻话,娘当然要对阿瑶好。”
这么好的母亲,这具身体的原主人却仗着家世横行无忌,最终招来了杀身之祸。
她指尖掠过胸部尚未结痂的剑伤,凉意顺着指腹漫进心口。
她忽然想起上一世修仙时的记忆。
那时她尚在襁褓,便被一邪修老道拎进暗窟,与数十名女童赤身蜷在冰玉床上,任那些沾着朱砂的符篆贴上后心——她们是供老道修炼"采阴补阳"邪法的活炉鼎,每日五更便要被灌下掺着碎冰的朱砂水,听着隔壁传来女童逐渐微弱的呻唤。
她摸向心口,那里似乎还残留着十七岁冬夜的寒意。
当老道布满皱纹的手掌按上她后心时,她故意咬破舌尖,将偷练三年的"蚀骨咒"混着血沫喷在对方面门。
看着那张狰狞的脸在咒法中融化成脓水,她踩着老道溃烂的尸体走出洞窟,雪地上蜿蜒的血痕比这世的石榴裙还要鲜艳。
夜风掀起纱帘,烛火将她投在墙上的影子扯得老长。
指尖抚过这世母亲方才掖过的锦被,她忽然想起上一世咽气前的雪夜——自己躺在破庙神案下,喉间涌着黑血,却连个替她合上眼睛的人都没有。
如今这具身体的心脏正在胸腔里有力跳动,带着母亲掌心的温度,比上一世修出的金丹还要滚烫。
"既承了这具身子,便莫要再辜负了......"她对着帐顶金丝凤凰轻声呢喃,窗外夜风掀起纱帘,将案头未熄的烛火吹得明明灭灭,像极了母亲眼中未落下的泪。
此刻的方苏瑶己经将美妇人当成了自己的亲生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