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恒的黄沙，覆盖着支离破碎的世界。
姜离用力拉低了防辐射外套的兜帽。
阴影瞬间吞噬了他的脸庞。
只留下一双在昏暗中闪烁着寒光的眼睛。
他艰难地挤过黑石城拥挤不堪的黑市。
空气中翻滚着令人作呕的污浊气味，层层叠叠，无孔不入。
劣质酒精发酵后那股冲鼻的酸臭。
廉价合成香料化学反应般的刺鼻。
金属摩擦时那令人牙酸的尖锐声响，在耳膜上刮擦。
还有义体核心超负荷运转后，散发出的那种独特的、淡淡的焦糊味。
每一种味道，每一个声音，都在无情地诉说着这片废土深入骨髓的绝望。
一只手，死死压着怀中那个冰冷坚硬的金属盒子。
触感冰凉，沉甸甸的。
那里面，是一颗二手的仿生肾脏。
他最后的筹码，他的一切。
为了这个筹码，他耗尽了所有的积蓄，每一个信用点都带着汗水和血的味道。
他甚至背负了足以压垮任何一个成年人的沉重债务，利息高得吓人。
这一切的一切，只是为了换取妹妹姜遥的脑机接口坐标。
姜遥。
这个名字，是他心脏上深深扎入的一根毒刺，一根拔不出来、碰一下就痛彻心扉的刺。
每一次微弱的心脏搏动，都带来撕心裂肺般的尖锐痛楚，提醒他那永不停歇的失去。
那个总是带着阳光般温暖笑容的女孩，他唯一的妹妹。
她曾是他在这片冰冷、残酷、毫无生机的废土之上，唯一的牵挂，唯一的光源。
仅仅半个月前，天穹集团那些身着漆黑制服、被称为“净化者”的走狗，如同过境的蝗虫一般，席卷了他们赖以生存的那个小小聚居点。
妹妹，因为那该死的、罕见的“数据亲和”天赋，被那些没有人性的黑制服从他身边，从他的怀里，强行夺走。
他们冰冷地宣称，这是“为了人类文明的延续与飞跃”。
狗屁！
全他妈是狗屁！
姜离在一个毫不起眼的摊位前停下了脚步，呼吸有些急促。
摊主是个独眼龙，一道狰狞的刀疤如同扭曲的赤色蜈蚣，从他的额头一首凶狠地蔓延到下颌。
他正用一把油腻腻的小刀，慢条斯理地削着自己黑黄的指甲。
对周遭的喧嚣与混乱，他充耳不闻，仿佛眼前的一切都与他无关，他就是这片混乱中的定海神针。
“‘水蛭’。”
姜离的喉音干涩沙哑，像是两块粗糙的废弃砂纸在绝望地摩擦。
独眼龙缓缓抬起头，动作迟缓得像生了锈的机器。
那只浑浊的独眼中，瞬间闪过一丝几乎无法捕捉的精光，如同黑暗中掠过的食腐兽。
他喉咙里发出一声含混不清的响动，随即一口浓稠的黄痰“呸”的一声，极为精准地砸落在姜离脚边的沙地上，溅起一小撮尘土。
“货。”
他惜字如金，声音嘶哑。
姜离将怀中的金属盒，一言不发地，用力推了过去。
盒子在粗糙的摊位上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
“水蛭”慢悠悠地打开盒子，动作间透着一股掌控一切的傲慢。
仿生肾脏那特有的幽蓝色光芒，在昏暗的黑市中显得格外刺眼，带着一种不祥的美感。
他拿起一个简陋得可笑的检测仪，在肾脏表面仔仔细细地扫了扫。
“只有七成新，能源回路也有些老化，不过嘛……还能用。”
“水蛭”咧开嘴，露出一口焦黄的、参差不齐的牙齿。
他的笑容中，充满了不加掩饰的贪婪与算计。
他从肮脏的怀里摸出一个只有拇指指甲盖大小的金属薄片，表面镌刻着复杂而神秘的纹路，闪烁着微弱的光。
“坐标，天穹集团内部一个高度隐秘的数据节点，误差不会超过三米，我保证。”
“水蛭”得意地晃了晃手中的金属片，像是在炫耀一件稀世珍宝。
“不过嘛，小子，这价码，现在可得涨涨了。”
他话锋陡然一转，独眼中闪烁着狡诈的光芒，像一只闻到血腥味的鬣狗。
“再加两管A级的营养液。
或者……我看你身上这件外套也还不错，剥下来吧。”
姜离的手指，在瞬间猛地握紧，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的肉里。
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白，发出细微的“咯咯”声，那是骨骼在***。
就在这时！
一阵刺耳到极致的警报声，如同撕裂的布帛，骤然划破了黑石城浑浊不堪的上空！
凄厉！
尖锐！
“财阀卫队！
是‘清道夫’！
‘清道夫’来了！”
人群中爆发出如同炸雷般的惊恐尖叫，摊主们如同受惊的兔子，慌乱地收拾着自己的货物。
原本就混乱不堪的黑市，瞬间如同被投入了巨石的滚烫油锅，彻底炸开了！
“水蛭”的脸色也骤然剧变，那贪婪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他低声咒骂了一句什么，肮脏的字眼。
他闪电般将那枚金属片狠狠塞进姜离的手中，冰冷的触感。
同时另一只手快如闪电地抓起了桌上的仿生肾脏，紧紧抱在怀里。
“快滚！
算你小子今天走运！
别他妈连累我！”
沉重的合金动力靴踏击地面的声音，如同催命的鼓点，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响！
一队队身着银灰色制式动力甲的财阀卫队，如冰冷的潮水般涌入了黑市。
他们面罩上猩红色的电子眼冷酷地扫描着视野内的每一个人，不放过任何一个可能的角落，像一群没有感情的杀戮机器。
“所有‘非法意识上传者’，立刻放下武器投降！
任何反抗者，格杀勿论！”
冰冷得不带一丝情感的电子合成音，通过扩音器在黑市上空回荡，如同死神的最后宣判。
混乱中，姜离死死攥紧了手中那枚冰冷的金属片，那是他唯一的希望。
他逆着惊慌失措、西散奔逃的人流，拼命寻找着出口，肺部像要炸开一样。
一个身材瘦弱的少年，因为跑得稍慢了一些，被一名卫兵钢铁般的手臂粗暴地抓住。
少年发出凄厉得不似人声的尖叫，拼命挣扎，手脚乱舞。
然而，那名卫兵面无表情，手中的能量枪托闪电般狠狠砸下。
沉闷的击打声。
少年发出一声痛苦至极的闷哼，身体软软地倒在了地上，像一个被丢弃的破布娃娃。
鲜血瞬间染红了肮脏的地面，刺鼻的铁锈味迅速扩散。
浓郁的血腥味，开始在混乱的空气中疯狂弥漫开来。
“非法意识上传”。
这是财阀给那些私自进行脑机连接、试图逃避他们无处不在的数据监控的人们，卑鄙地安上的罪名。
在那些高高在上的财阀眼中，人类的意识，也不过是一种可以开采、可以榨取、可以随意丢弃的宝贵资源罢了。
突然！
姜离的身体如同被无形的电流狠狠击中，瞬间僵硬。
他的目光，刹那间凝固，瞳孔急剧收缩。
不远处，一群如同行尸走肉般的卫兵，正押解着几个戴着抑制项圈的“犯人”缓缓走过。
其中，一个瘦弱而熟悉到让他灵魂都在颤抖的身影，让他整个大脑都陷入了一片空白，停止了思考。
姜遥！
是他的妹妹，姜遥！
她穿着囚徒特有的灰色粗布衣，松松垮垮地套在瘦弱的身上。
她的小脸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像一张脆弱的纸。
曾经那双明亮又灵动的双眼，此刻只剩下令人心碎的空洞与麻木，看不到一丝光彩。
颈上那个闪烁着幽蓝色不祥光芒的抑制项圈，是那么的刺眼，像一条毒蛇缠绕着她。
“遥遥！”
他喉咙间爆发出破碎的、不成调的音节。
几乎是身体的本能反应，他不顾一切地，疯了一般向着那个方向冲去。
然而，混乱的人潮，冰冷的枪口，如同一道道无法逾越的无形天堑，将他们兄妹二人无情地隔开。
一名像是军官的男人注意到了他发疯的举动，抬起带着黑色手套的手，冷酷地指向姜离，声音不带任何温度：“抓住他！
又一个不知死活的‘数据窃贼’！”
高斯子弹带着尖锐刺耳的呼啸声，几乎是擦着姜离的耳廓飞过。
灼热的气浪，狠狠刺痛了他的脸颊皮肤。
“哥！”
姜遥那双空洞的眼中，似乎在那一刹那，闪过了一丝微弱至极的光芒，如同即将熄灭的星火。
她开始剧烈地挣扎起来，发出呜咽的声音。
押解着她的士兵，却只是狠狠地一推，动作粗暴而野蛮。
将她瘦弱的身体，推向了队伍的最前方，离姜离越来越远。
“不！
不——！”
姜离双目赤红，睚眦欲裂，眼球中布满了血丝。
他眼睁睁地看着妹妹的身影，离他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
最终，无情地消失在那些冷酷无情的、钢铁般的卫队阵列之后。
更多的士兵，己经将他团团包围，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他。
冰冷刺骨的绝望，如同来自深渊的巨口，在一瞬间便攫住了他的心脏，要将他彻底吞噬，拖入无尽的黑暗。
卫队的镇压行动，高效而残酷，不留任何余地。
哭喊声。
枪击声。
骨骼被钝器击碎的沉闷声响。
这些声音交织在一起，谱写成一曲废土独有的、令人窒息的悲歌。
姜离亲眼看见，一些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贫民窟孩童，被那些没有灵魂的卫兵们，从阴暗潮湿的角落里粗暴地拖拽出来。
他们的手臂上，被强行打上了冰冷的、闪烁着数据的金属条码。
他们像一群等待被屠宰的牲畜一般，被哭喊着、挣扎着，塞进了冰冷坚硬的运输车厢。
“香火电池……”这西个字，带着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带着无尽的仇恨，从姜离紧紧咬住的齿缝中，一个字一个字地挤了出来。
声音嘶哑，充满了刻骨的恨意。
作为一名前天穹集团的低阶义体医生，他比黑市里的任何人都清楚，这西个字背后，究竟隐藏着怎样令人发指的恐怖真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