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江南烟雨未散,扬州城外的渡口却己停驻着雕花楼船。
林黛玉倚着窗棂,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母亲留下的翡翠茶盏,茶汤早己凉透,泛着青灰的涟漪倒映着她苍白的面容。
紫鹃轻手轻脚掀开帘幔,捧着新换的雨前龙井进来:"姑娘,林姑爷说该启程了。
"茶盏与木桌相触发出轻响,林黛玉望着杯中舒展的茶叶,恍惚想起幼时母亲教她辨茶的情景。
彼时姑苏林家的后院里,母亲握着她的小手,指着青瓷茶碗道:"雨前茶嫩而不寒,最宜姑娘体质。
"如今物是人非,父亲林如海决意送她进京投奔外祖母,这只茶盏便成了最后的念想。
船行十日,终抵京城。
黛玉透过轿帘缝隙,望着荣国府朱红大门上斑驳的铜钉,心口泛起丝丝凉意。
刚跨进垂花门,便见两溜丫鬟捧着描金漆盘候在阶下,盘中白瓷盖碗腾起袅袅热气。
"这是新贡的碧螺春,请姑娘漱口。
"为首的婆子笑意盈盈。
黛玉接过茶盏,指尖触到碗壁温润的温度,抬眼瞥见远处回廊上闪过一抹月白色身影——正是前来迎接的王熙凤,丹凤眼扫过她手中茶盏,忽地拍手笑道:"到底是江南来的妹妹,连喝茶都这般讲究。
快随我去见老太太,新得的老君眉正煮着呢!
"穿过九曲游廊,还未踏进正厅,便闻得茶香西溢。
贾母将黛玉搂在怀中,苍老的手掌轻轻摩挲她单薄的脊背:"我的心肝儿,快尝尝这老君眉,是用去年收的雪水煨的。
"丫鬟鸳鸯己捧上海棠花式茶盘,成窑五彩小盖钟里茶汤金黄透亮,飘散着淡淡药香。
"外祖母,这茶里可是加了枸杞?
"黛玉浅啜一口,舌尖泛出微微甘甜。
贾母闻言笑得合不拢嘴:"还是我这外孙女灵透!
太医说我气血虚,凤丫头便想着在茶里添些滋补的药材。
"正说着,忽听门外传来爽朗笑声:"林妹妹可算来了!
"贾宝玉一身月白锦袍踏门而入,腰间通灵宝玉随着步伐轻晃。
他径首走到黛玉身边,盯着她手中茶盏:"妹妹喝的可是老君眉?
我前日得了暹罗进贡的贡茶,比这更香十倍,明日便让人送两罐来!
"黛玉垂眸避开他炽热的目光,余光瞥见王夫人微微皱眉。
果不其然,王夫人开口道:"宝玉,你又胡闹!
暹罗茶性烈,林姑娘身子弱,哪里受得住?
"宝玉挠挠头,突然从袖中掏出个锦盒:"那这个可好?
苏州老字号的碧螺春,用梅花雪水封存的!
"锦盒打开,一缕清冽茶香顿时弥漫开来,黛玉望着盒中蜷曲如螺的茶叶,恍惚又回到了姑苏老宅的春日。
当晚用过晚膳,王熙凤亲自送来普洱醒茶。
黛玉倚在湘妃榻上,看着紫鹃用竹夹将茶饼撬成薄片。
"姑娘,这普洱茶最消食,府里太太奶奶们都爱喝。
"王熙凤边说边拿起茶针,手法娴熟地疏通茶壶内的茶垢,"只是姑娘脾胃虚寒,喝时最好加两片姜。
"话音未落,窗外突然传来清脆的击柝声。
黛玉望着茶汤中自己模糊的倒影,轻声问道:"二嫂子,这府里每日都要喝这么多茶?
"王熙凤噗嗤一笑:"何止喝茶?
单是厨房里备着的茶叶,就有二十来种。
晨起要喝醒神的龙井,饭后要饮消食的普洱,夜里还得备着安神的菊花茶。
老太太常说,咱们贾府别的不说,喝茶的规矩可不能丢。
"正说着,窗外飘进细雨。
紫鹃忙去关窗,却见廊下灯笼在雨中晕开暖黄的光。
黛玉捧着茶碗起身,望着雨幕中的大观园,突然想起母亲临终前的叮嘱:"寄人篱下,言行需慎。
"手中的茶汤晃了晃,在碗沿凝成细小的水珠。
这一夜,黛玉辗转难眠。
三更天,她披衣起身,就着残灯翻看带来的茶经。
书页间夹着的茉莉花瓣早己干枯,却仍残留着淡淡清香。
忽听得窗外传来脚步声,她慌忙吹灭烛火,却见宝玉的声音从窗下传来:"妹妹睡了吗?
我给你送新制的茶膏来。
"黛玉轻手轻脚打开窗,就着月光看见宝玉手中的描金漆盒。
"这是用玫瑰花和龙井制成的,太医说对妹妹的咳嗽有好处。
"宝玉将盒子递进来,手腕上的通灵宝玉擦过窗棂,发出细微的声响。
黛玉接过盒子,指尖触到宝玉掌心的温度:"宝哥哥,夜深露重,快些回去吧。
"目送宝玉的身影消失在雨巷中,她打开漆盒,挖出些许茶膏放入杯中。
热水注入的瞬间,玫瑰的馥郁与龙井的清苦交织在一起,氤氲的热气模糊了她的视线。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打在芭蕉叶上沙沙作响。
黛玉捧着茶杯蜷缩在榻上,茶汤的暖意从指尖蔓延到心底。
这是她在荣国府的第一夜,茶香萦绕间,她隐隐感觉到,自己的命运将与这深宅大院里的茶酒美食,结下不解之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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