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隆元年冬,上官府满门倾覆。
“这一夜,雪是半夜开始下的。
鹅毛大雪纷纷扬扬地洒落,仿佛是上天为这场悲剧披上的一层素白的丧服。
五岁的上官婉儿被母亲裴氏紧紧地搂在怀里,她小小的身体被母亲的双臂紧紧箍住,几乎无法动弹。
耳边,是刀戟碰撞的铮鸣,那声音清脆而刺耳,在寂静的雪夜中回荡,仿佛是死神的召唤。
祖父苍老的怒喝声也在这嘈杂的声音中传来——“武氏妖后,焉敢废我中宫!”
这声音中充满了愤怒和不甘,却在刀戟的寒光中显得如此无力。
“哗啦!”
随着一声脆响,一道血溅上了轩窗,在宣纸般的雪地上泼出了一片狰狞的朱砂。
那血,红得刺眼,红得让人绝望。
婉儿瞪大眼睛,看着那道血在雪地上蔓延,仿佛是一朵盛开的死亡之花。
她的目光随着那道血,落在了祖父的身上。
祖父的白须被血黏在青石砖上,像一截折断的狼毫笔,失去了往日的威严。
婉儿的心中涌起一股恐惧,她从未见过这样的场景,从未想过死亡会如此近距离地降临。
原来,这就是“诛九族”。
母亲的手冰凉,紧紧地握着婉儿的小手,在她的掌心急速划下三个字:“别出声。”
婉儿的嘴唇微微颤抖着,她想说些什么,却发不出声音。
她只能紧紧地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六年后,掖庭局。
“罪奴也配识字?”
管事太监一声怒喝,如惊雷般在这幽暗的角落里炸响。
他飞起一脚,踹翻了婉儿面前的水盆,盆里的水顿时西溅开来,化作无数冰碴子,如暗器一般,首首地朝婉儿飞去。
婉儿猝不及防,只觉得一股刺骨的寒意袭来,那些冰碴子有的溅进了她的衣领,有的打在她的脸上、手上,生疼。
她顾不上这些,急忙跪地去捞那本随着水流漂走的《诗经》。
然而,她的手还没碰到书,就被一只枯枝似的手死死地掐住了下巴。
“上官家的丫头是吧?”
那太监的声音阴恻恻的,仿佛来自地狱,“你祖父拟废后诏书时,可想过会有今天?”
婉儿的身体猛地一颤,她垂眸,不敢与那太监对视,长长的睫毛在她苍白如纸的脸上投下一片青色的阴影。
“奴婢……不识字。”
她的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仿佛风一吹就会飘散。
夜半三更,掖庭局的牢房里一片死寂,只有偶尔传来的老鼠吱吱声。
婉儿蜷缩在那张霉烂的草席上,身体微微颤抖着。
她的目光落在牢房的墙壁上,那里有母亲用炭灰写下的诗句。
“叶下洞庭初,思君万里余。”
婉儿轻声念着,这些字在黑暗中若隐若现,仿佛是母亲的低语,在她耳边回荡。
“婉儿。”
母亲的声音突然在她耳边响起,婉儿猛地回过神来,却发现那只是自己的幻觉。
她想起母亲临终前,咳着血沫,紧紧握住她的手,对她说:“在这吃人的地方,笔墨比刀剑更利。”
”转机在神功元年。
“这一年,对于年仅十一岁的婉儿来说,似乎是命运的转折点。
那一天,婉儿因为一些小过错,被责罚去打扫御花园。
偌大的花园里,只有她一个小小的身影,孤独地挥动着扫帚。
趁着西下无人,婉儿轻声背诵起了《贞观政要》。
她的声音清脆悦耳,宛如黄莺出谷,在寂静的花园中回荡。
然而,正当婉儿沉浸在书中的世界时,突然传来了一声轻笑。
“小丫头,崔仁师谏征高丽那段,你背错了一个字哦。”
婉儿浑身一僵,如坠冰窖。
她惊恐地抬起头,只见一位身着紫袍的女官从梅树后转出。
那女官的袖口绣着金凤纹,在雪光的映照下,显得格外刺目。
婉儿的心中涌起一阵恐惧,她认出这位女官正是紫宸殿的掌事女官,也是武后的亲信!
“奴婢该死!”
婉儿慌忙跪地,叩头如捣蒜,额头与冰冷的石板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
然而,那女官并没有责备婉儿,反而说道:“明日卯时,你拿着这篇文章去甘露殿。”
说着,她将一卷书丢在了婉儿面前。
婉儿定睛一看,那卷书正是《臣轨》。
女官的语气意味深长:“天后陛下,最讨厌背错书的人。”
婉儿紧紧攥着那卷书,望向紫宸殿的方向。
那里,有全天下最狠的女人,也有她唯一的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