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二十七年,仲夏的玛纳斯河畔燥热难耐,蝉鸣声像锯子般割裂着空气。
清军屯垦队的兵卒们赤着膀子挥动铁锄,汗珠子砸在干裂的土块上,腾起一阵细白的烟尘。
李威勒马立于高坡,鹰隼般的目光扫过这片新垦的荒原。
他腰间那柄镶着错金云纹的佩刀,是当年随兆惠将军平定准噶尔时得的赏赐,刀鞘磨得锃亮,映着日头竟泛出几分血色——这征兆,让他心头莫名发紧。”
报——!
“一骑快马卷着沙尘冲上土坡,马背上的斥候滚鞍落地,嗓音里掺了砂砾似的嘶哑,”东南五里,河滩地……塌了!
“李威攥紧缰绳,指节喀嚓作响。
河滩地是屯垦队开凿的引水渠所在,昨日才夯实的堤坝,怎会平白塌陷?
他扬鞭一指,十余名亲兵翻身上马,马蹄声惊飞了河畔栖息的赤麻鸭,扑棱棱的翅影掠过水面,搅碎了一河鎏金般的夕照。
塌陷处是个丈余宽的深坑,边缘的黄土还在簌簌往下掉。
几个屯丁举着火把围在坑边,火光摇曳中,坑底隐约露出青灰色的石壁,纹路如蛇蜕般扭曲。”
像是……墓砖?
“老屯丁王瘸子蹲下身,旱烟杆敲了敲石壁,空洞的回声惊得众人倒退两步。
李威解下披风抛给亲卫,纵身跃入坑中。
靴底刚触到湿冷的石板,后颈汗毛陡然竖起——那石壁上竟嵌着半截人骨!
白骨五指箕张,指节深深抠进石缝,仿佛临死前还在拼命往外爬。
更诡谲的是骨殖表面泛着幽蓝荧光,像极了《西域闻见录》里记载的”鬼磷“。”
将军当心!
“亲卫的惊呼炸响在头顶。
李威猛然抬头,只见天穹不知何时泛起层层叠叠的赤红光晕,如同泼翻了朱砂的宣纸。
云层间传来闷雷般的轰鸣,却不是来自九霄,倒像是地底有巨兽在翻身。
他腰间佩刀突然震颤起来,刀鞘与刀身相击,竟发出龙吟般的清越声响!”
取洛阳铲来!
“李威反手按住躁动的佩刀,喉头发涩。
当年随军征讨大小和卓时,他曾在帕米尔高原见过类似的异象——雪崩前的地鸣、冰川裂隙中喷涌的毒雾,还有那些被冰封了千年的古尸,衣袂上的金线在月光下会化作流萤……子夜时分,屯垦队的营帐里烛火通明。
案几上摆着刚从地穴中掘出的青铜匣,匣身密布蟠螭纹,锁孔处铸着西域特有的”卍“字符。
李威用绒布蘸着马奶酒,一点点拭去铜锈,忽然指尖一颤——匣盖内侧竟用契丹文阴刻着两句诗:> ”昆山玉碎凤凰叫,芙蓉泣露香兰笑。
“这是李贺的《李凭箜篌引》!
李威瞳孔骤缩。
契丹文字配盛唐诗句,时空在此刻拧成悖谬的绳结。
更骇人的是诗句下方还绘着幅星图,北斗七星的勺柄赫然指向营帐外的玛纳斯河。”
报!
河面……河面起雾了!
“帐外传来屯丁变调的呼喊。
李威抓起佩刀冲出去,只见月光下的玛纳斯河蒸腾起乳白色雾霭,雾中隐约有笙箫鼓乐之声。
雾气漫过河滩时,那些白日里夯实的田垄竟如活物般蠕动起来,嫩绿的麦苗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抽穗、灌浆,转眼间金黄的麦浪己淹到人腰际!”
将军!
麦穗上有字!
“王瘸子颤抖着掐下一穗,饱满的麦粒簌簌掉落,露出茎秆上暗红的纹路——那是用西夏文书写的偈语,李威在敦煌莫高窟的壁画上见过类似的笔迹。
突然,青铜匣在案几上剧烈震动,匣盖”砰“地弹开。
一道青光首冲帐顶,在半空炸开万千光屑。
光雨中浮出个虚影:头戴莲花冠的道人脚踏禹步,宽袍大袖间有星斗流转。
他手中玉拂尘挥过之处,山河崩塌、城池陷落,最后画面定格在一枚血玉珏上——那玉珏的纹路,竟与李威襁褓时便戴着的长命锁一模一样!”
喀嚓!
“佩刀终于脱鞘而出,刀身映着青光显出密密麻麻的铭文。
李威认得这些文字,是《阴符经》里的”天发杀机,龙蛇起陆“——而此刻,帐外的麦田正在疯长,金黄的麦芒如箭镞般指向苍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