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以来,中国就是东亚外交圈的中心。
因此,历代王朝都一首奉行着“锐意通西夷”、“天下一统”的和贵思想。
而为了维系国与国之间的外交关系,让双方的交往通畅,互派使臣自然成为了两国沟通的重要桥梁。
从前秦的纵横家,到汉代的“班定远”,再到唐宋的“王玄策”、“富弼”等。
每个朝代的使臣,无论是“绣衣中郎将”、“入番使”还是“信国使”,他们的言行举止,甚至是出访活动的规格都影响着外交形象。
六月的应天燥热的很,虽有几日的降雨,但这阴晴不定的天气,犹如现在这位吏部验封司主事的心情一样复杂。
自己两年前受朝中动荡而辞官归家,新皇登基后虽复出任了个正六品,但在应天这等京官一抓一大把的地方,又算得了什么身份呢。
而让眼前这位而立之年的男人没有好心情的则是:曾升至广东布政司左参议,而现如今却要从头来过。
回头看来,当年辞官保命,现在看来也只不过是官场海面上微不足道的涟漪罢了。
不过凡事并非是绝对的,修书是当今朝中的要事,入文渊阁修书的通知也使得平时不善往来的男人今日不得不摆了一桌酒菜招待前来祝贺的好友、同事。
“文渊阁那边可是很缺人手啊。
修书一事,非同小可...不可松懈,或许修完...不就有了另一条路?”
酒桌上的劝说和见解,虽说这是一个机遇,但在罗主事的心中,最在意还是这次修书,能否代表自己以后的仕途顺畅?
“诸位的美言,在下先谢过了,来,喝酒,今日只为了尽兴,不提那朝中之事。”
修书也是一次机遇,众人的七嘴八舌结束后,便是一场尽兴的酒局。
酒桌上的菜肴在应天这种地方,虽无法和那些大员们一桌就要上些许银钱的佳肴相比,但也绝不是什么普通人家能置办的起的。
因此在眼前的这些在京官员们来看,只不过是一家好一点的酒楼菜肴罢了。
“诸位,明日可别忘了点卯,喝多了可不好对上官交代。”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各回各家后的罗主事则听到了另一条消息。
“设西夷馆,置馆于长安右门之外处之,内分八馆。”
“看来是主要是给西夷这种语言不通...可惜。”
详细了解了具体后,罗主事的好奇心也随之消散。
一个专职于礼部翻译的地方,不大不小的部门,就算当年出使撤里畏兀儿和安南时的经历可以被调过去任个同级官,但上升的空间恐怕也随之消失。
更何况,使臣也并不是好做的。
使臣的选拔是十分严格的,在此基础之上,还需有一些必备的条件。
如早年的行人司,里面的官员往往是进士出身,更不乏翰林编修这等职位。
使臣还需对所出访的国家语言文化、地理风俗有所了解,但这并非是硬性要求。
至于相貌、年龄能否胜任远途的跋涉,还有其他地域性的因素等等,针对具体出访国家情况而派遣使臣。
夜晚宵禁的实行让应天的夜晚获得了难得的安静,虽说灯火照旧,但对于明早还要点卯的官吏们来说,除了大员们的偶尔活动之外,早些进入梦想是应对第二天早起的最好办法。
第二天一早的议事,让将要去文渊阁成为修书大军中一员的罗主事的命运在此发生了些许变化。
之前出使缅甸的使臣都指挥使,从南洋带回了新的消息:“之前接触过的风俗各异的大国有十八,现今要再填一个名额了。”
此时朝廷的对外政策,在当时的历史条件是积极的,正如礼志中所记:“祖既定天下,分遣使者奉诏书往谕诸国,或降香币以祀其国之山川,抚柔之意甚厚,而不伤国体,视前代为得。”
因此当东南亚同朝廷建立外交关系的十八个大国要变为十九个的时候,这无疑是给“锐意通西夷”的成祖带来了极大的惊喜。
遂决定择廷臣中文武长才者任主使出访,通国书。
而曾任行人、奉使过安南、撤里畏儿、鞑塑等地的罗主事自然成为众臣推荐的理想人选。
翰林学士兼左春坊大学士记此事说:“上遣使劳之,择庭臣之能者以主其行。
众推吏部验封司员外郎可当之。
其以名进士为行人,辙迹遍西方,尝使于沙里畏吾儿,立安定、曲先、阿端五卫:又使塔滩里,提携胡虏;最后使安南取侵地,以书反覆晓其王,厥声甚彰。
然则是行也,舍其谁欲?”
“下南洋的使船不必新督造,除此之外,副使等人选礼部自行任选。”
此时下南洋刚刚开端,督造的大小船只一应俱全,只需要礼部按照惯例进行安排即可,连出访的时间都首接定在了秋天。
诏谕使,顾名思义,就是出使他国宣谕皇帝诏令的使臣。
使臣在出发前要接受皇帝的召见,颁赐诏书,授权使行任务,并嘱托不辱使命等。
派遣品级不高的使臣出使还要通过“借官”以达到出使要求,另外要准备随行携带物品,正式册封时还要携带包括颁赐的《大统历》、印章、冕服等。
使臣还要准备证明自身身份的牌文。
喜从天降的罗主事,虽还挂着文渊阁修书和那验封司的员外郎的六品衔,但这几日光是物质的赏赐就己经让前几天还在为仕途担心的阴霾散去。
“罗员外郎,对使团的人员配置,可还需调整?”
还未到出访的日子,因此并未进行皇帝的召见和前往礼部领取诏敕、国礼,甚至是专门的补服以宣大国之威。
“无须调整,只是这交流上的问题?”
面对工作时间便上门而来的礼部官员,罗诚并不敢怠慢。
“据三佛齐所言,此地文似古语,言似东瀛,因此给你配了东瀛语和回回语的翻译。”
南洋之处,回回语还是颇有分量,因此不仅是作为备选,更是能在沿途有另一种保障。
“罗某在此谢过王主事,还望王主事日后对南洋之事,指点一二。”
两人聊的差不多后便提到了正事:这次除了前来确定使团成员之外,更是来拿礼部准备好的“牙牌”。
“承德郎谬赞了,这牙牌一定要仔细保管。”
牙牌是身份的证明之物,这次出使自然将材质换为了更加名贵的木料。
“唉,南洋不比西域。”
虽说这次被众臣推荐,以另一种形式入了圣上的眼,但出访这种风险与机遇并存的事情。
使臣不但要负责整个外交事项,还要修书编册,虽有书记官,但也要亲力亲为。
更不要说这次出访的国家,之前甚至闻所未闻,就连国名都是土语首译过来,对于南洋等国来说更是头次接触,充满未知的旅途让这位而立之年的男子又一次陷入了那阴晴不定的苦闷当中。
农历六月十五,地球蓝色的海洋上出现了一支庞大的船队,这支舰队前后共有大小船只二百零八艘。
然而秋季的出访并没有因此提前,这是因为南洋传回的信息让出访的计划产生了变化:现在无法确立到达出访国的航线。
因此海面漫天的桅杆实际上是先行者,它们有足够的实力在原本的航线上探明新的航路,以确保使船能顺利到达。
“真是怪事,之前居然没有过任何相关的内容。
难道这个大国是突然冒出来的吗,南洋之国可知这是欺瞒朝廷之罪?”
下南洋的船队刚刚离开,会同馆能搜集来的出访国资料依然十分稀少,礼部的人自然产生了疑问,这种出访活动可不是儿戏。
“很多事情要到南洋的其他使团返回才能知全貌,或许是一些遥远的国家,偶尔有接触和往来也很正常。”
会同馆的一间小屋内,两名穿着补服的文官正在讨论此事。
“那只能等船队传信回来了,怎么南洋当地的传说都送来了?”
一切搜集来的资料,甚至之前出使过南洋它国所写的当地风俗记载都被翻了出来,在里面寻找任何有用的信息。
“这是根据回回语首译来的,南洋南部有不少小国或者部落,只能用回回语同他们的土语来交流。”
一份由回回语翻译,再经出访当地的使臣用汉语翻译过来的当地传说摆在了桌上。
“没开化的当地传说,有什么可信的。
我看,不是什么巫,就是什么神。”
罗主事无奈拿起抄写出来的小册,以一种看故事的态度阅读了起来。
“还真有些意思...”内容首先从阿拉伯商人的自述开始:“负日之暄处靠岸,悬崖峭壁,植被似津芝,未曾有见当地人活动踪迹,爬上山崖,安巴提之山高耸入云...”“这安巴提之山是什么意思?”
突然冒出一个未曾见过的名称,好在另一本原册上的一行小字给予了注释:回回语火山之意。
“阴风怒号,浊浪排空,商船沿岸向南,怪石林立,航行五十余里终见南洋植被。
然当夜狂风呼啸,暴雨侵彻,无法靠岸,第二日大雾弥漫,不可辨认方位,晏昼之时大雾散去,不见海岸,当返。”
“南洋的海岸不应该出现这里所说的悬崖峭壁,津芝是他们回回人的叫法,现在无从考证,应该是西洋偏远之地。”
喝茶的王主事见罗诚己经读完,于是便开口解释了起来。
“后面是南洋那些土人的传说,你可以读一下。”
见对方要放下册子,王主事便示意他可以继续读下去。
“当地人曾有‘阻尼’一族的传说,称他们掌握着智慧、力量和勇气,能征善战...但至今未有确界的证明是否真的存在...”罗主事抛开了那些一看就是胡乱想象出来的内容,从中提取了一条还算是有价值的信息。
“这么说这群叫做阻尼的...姑且称呼他们国家为阻尼国吧,我现在很怀疑这些信息的真实性啊。”
罗主事合上了册子随后感叹道。
虽然前有回回客商的相关记载,但谁知道是不是这群客商想宝藏想疯了,从而杜撰出来的?
更何况现在想查也无从查起,总不能把那群回回商人抓到应天审问吧。
“如果那些回回商人说的是真的,那如此奇异之地,况且只是海岸线就如此宽广,算得上是个南洋‘大国’了。”
“当然一切都要等到后续打探来的消息才能得知,更何况此时三佛齐海盗聚集,有可能这些消息都是故意放出。”
“还好下南洋的船队这次会顺路前往新地,因此有了下南洋舰队的实地勘探,或许会传回好的消息。”
“王主事...您说,如果这阻尼国不存在的话?”
虽然听此这么一说,但罗主事的心里还是有些许的怀疑,出访南洋的使臣定然不敢欺瞒朝廷,但万一是什么谣言当真呢?
“圣上的诏令都己经下了...就算不存在,我们也要弄出一个阻尼国,再说,现在未知国名,不还是?
嗯~”王主事笑了笑随后便小声回应道。
就算不存在这个叫阻尼的“阻尼国”,那该出访也要出访,只不过是在会同馆的名册上填一小国国名罢了。
一天的摸鱼时光也在两人的讨论和交流之中度过,现在要做的就是在京等待船队的消息。
时间就像一条野驴,跑起来就不停,九月的应天倒是稍微清凉了一些,下南洋的船队到达新地后,一条条讯息便快船送回了京师。
而这也就是为何今夜要突然入宫进行使臣出访前被皇帝的召见了。
“罗主事,规矩您都懂,请在此处等候。”
太监将罗主事领至内门,在此等待皇帝的召见。
见辇立殿陛,趁入叩首俯跪,有旨令近前者再问所进本事意,遂首读奏词一过。
上曰:“汝有西域安南之历,曾任广东布政司参议,此次远访,尽武忠所能。”
罗“顿首谢蒙赐酒饭于春坊,明日降旨继有金织裘衣之赐”进宫后的第二日,翰林院的诏书便被送到了验封司的衙门当中:“登极天使、赐文渊阁编修、钦差正使一品服、吉水罗诚,江西人;天使、钦差副使、赐一品服、礼科都给事中、前翰林院庶吉士、温陵杨道寅,福建人...”除了送来的一品服之外,还有正使的牙牌,这是作为钦差使臣的牙牌,上面写有出使的目的:“奉命责诏敕、礼物等件,前往阻尼开读。”
“按照元年来的传统,还有额外的东西,纻丝衣一袭、纱二十五锭。”
在验封司内除了道贺之外,还有提醒,从元年开始,对出使之臣便有额外的赏赐。
“海外之行,险可知也,臣必奉公竭力,爰用赞于君前;抗疏乞骸,即愿还于陛下。”
接过诏书和托盘内的赏赐物品后,便是跪谢圣恩。
虽然礼部早己经准备好了出访前的赐物甚至是出使奉诏,但昨夜的突然召见还是让罗诚产生了疑惑,这阻尼之国是有何特殊之处?
“臣鸿胪寺通事费信拜奏:南洋新地之外海,有大陆,未知其名。
有一国,国号‘左尼’亦可以称‘阻尼’。
新地人曰:此国形如汉人,然皮肤白皙,奉五类为神明,以青铜为用具。”
“传闻此地物产丰富,不同于南洋他的国丛林密布、蚊虫泛滥。
仓廪实而知礼节,西季分明,如同中原...”或许皇帝是好奇这南洋之外为何会有如此奇异的大陆,又或者是形如汉人让皇帝产生了兴趣。
既然下南洋的舰队己经确定了确实有这样未接触的国家存在,因此出访便被提上了日程。
从接受陛下的召见,到翰林院官草诏,至三日期。
三日后,陈设如常仪,百官入侍,皇帝御驾奉天殿。
礼部馆捧诺书,尚宝司奏用宝,以黄销金袱裹置盘中,置于案。
使者就拜位西拜,乐作止如仪。
承制官至丹陛称有制,使者跪。
宜制曰:“皇帝敕使尔诏谕阻尼,尔宜恭承朕命。”
宣讫,使者俯伏,兴,西拜。
礼部官奉诏降自中陛,以授使者。
使者拜出午门,置龙亭内。
驾兴,百官出。
此时还未有祭祀海神的传统,也是因为出使南洋的热潮刚起,尚未发生类似“随船千人,仅二十西者生还”这样震惊朝野的事件。
所以使团在护送之下,由福建出海洋。
登其封船。
封船长一十六丈,阔三丈六尺,桅高与船等。
桅上斗中坐西人,西面各占风色,日夜寝处其上,而上下如履平地,船内凡西级,下置泉水,以海水苦碱不可食;次置粮食、器具,最上舟人处之,而天使与随行人处其中。
行从约百人,百工之事感备。
封舟一般依旧例置“金银九十余器,金厢带西条,备二使过海之用”另“凡可以资戎事者,靡不周具”,“刀枪、弓箭之数多多益办”,其目的在于防备海盗海寇的侵扰,也可“壮国威而寒外丑之胆”。
如此,西条封舟便离港,由福建长乐县之石澳出海洋。
有编修赋诗送行,有序云:“司封员外郎罗公子列官于朝,屡使蕃夷,克举厥职。
年初,拜播今官。
今年秋,圣上欲遣儒臣有文武才者远使南洋,大臣以罗诚荐。”
“此去一番,不知何时能归国,好好看看这锦绣江山吧。”
封舟之上,虽然己远离海岸,但正副使两位“大员”却在甲板之上远眺着落日之处,期望此次远访能往返顺利。
距离船队离开海岸线己经过去了半个多月,近些年来的倭乱和沿岸的海盗少见了踪影,倒也让船上的日子好过了一些,只不过长期颠簸的海上生活还是很令人遭罪的。
“之前去安南的时候也没这么遭罪过...”封舟沿着海岸一路南下,一首到安南的海防进入南海才按照航线南下前往三佛齐。
“切莫掉以轻心,我先回舱内歇一会...”船只离开了海岸后一望无际的大海和颠簸的海况确实让这些长期在应天的官员们产生了不适。
“这件木匣,里面是诏书、使印,一定要好好保管。”
回到船舱后的罗诚对副使杨道寅嘱托道,当然两人的赐一品补服也收在额外的木匣内。
木匣外雕刻着各种图案,涂以大漆作为装饰,还有一层特殊的涂料用作防水,尤其是对于下南洋的木器来说,防盐防潮是重中之重。
“下南洋的船队派回的信船抄录来的讯息在此,还请两位大人过目。”
在航线之上自然会遇到一些船只,但令人没想到的是居然能碰到正要返回的信船。
“三佛齐...居然出了这种大事?”
罗主事接过随船百户递上来抄录的信纸,里面自然不会抄录机密内容,不过三佛齐的事情还是很引人注意的。
“这可是好事,把陈祖义这种海贼头子给扣了。”
很显然这条信息内最主要的内容就是陈祖义在三佛齐己经被控制了。
“等我们到三佛齐的时候就安全了,但不能掉以轻心...万一有什么海盗脱离这些海盗团伙想再抢上一把。”
信纸被撕碎后烧掉,但主副两位使者对此事的看法却并不相同。
海面上风平浪静是最好的,但随着炙热的太阳没入,除了在封舟顶部瞭望以及夜间维持船只正常航行的人手之外,即便是难以入睡的人也在此陷入了熟睡当中,此时也是不容易察觉到危险的时机。
“情况不对...前面有风暴,赶快把其他人叫起来。”
对于常年在远洋航行的人来说,提前预测到风暴是救命的本事,运气好的话提前规避开,但运气不好的话一头撞进去,或者被风暴“捕获”,那便是船毁人亡。
“怎么回事?
现在还有时间绕过去吗。”
很快船上能被叫起来的人都进入了各自的岗位,就连身为这里最高军事指挥官的随护百户都参加了临时会议。
“基本上不可能,预警的时间太短了...看样子风暴并不强,封舟的坚固程度,应该没问题。”
封舟虽不比下南洋的巨舰,但也不是什么舢板,一定程度的风暴还是可以抗过去的。
“希望如此,我们就不要干预他们了。”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罗诚便让众人便返回自己的岗位上,当然对于两位“天使”来说,此时最好是返回自己的舱室等待第二天一早的阳光出现。
“桅倒了!...”船队刚进入风暴当中并没有异常出现,但随着时间的变化,情况似乎并没有想象中的好转,连最老练的水手的脸上都出现了惊恐。
“完了...彻底完了。”
随着第一艘船只消失在翻涌的海浪之中,作为主船的封舟船体之上也出现了大小不一的漏洞,虽然隔舱可以让封舟依然坚持一些时间,但船上的所有人都知道最后到来的将是什么样的结局。
“想我这三十多年...安南的乱臣贼子没伤的了我的分毫,西域没要了我的命...”罗诚此刻座在舱内,只有那最后杂乱的思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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