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名溪畔,流水咚咚。
对岸荒草,野火熊熊。
远处的火光将云彩染红,冲天的喧闹喊杀把大地浸湿,刀剑交鸣声、衣襟铠甲破裂声、悲鸣嘶吼喊杀泄愤声交织一齐在脑子里爆炸开来,袁野痛苦得捂住头,几乎就要站立不住抱头蹲下,“我在哪,这是什么?
这是什么鬼?!!”
恐惧如潮水般涌上心头,他茫然西顾,却只看到火焰吞噬大地,血流成河。
灼热的风迎面扑来,灼痛了他的肌肤,仿佛要将他的灵魂也烧成灰烬。
“阿野!
你怎么了?”
清亮而柔和的声音穿透了狂风烈火。
寻声抬头望去,眼前俏立着一个杏衣汉服的少女,桃花眼眸中满是担忧。
手中那柄木剑利落挽出漂亮的剑花负在身后,毫不犹豫地,她探出纤细的小手,紧紧地抓住了他的手。
温暖,如溪水流过心底。
那瞬间,狂风骤起,白色发带随风飘扬,乌黑的秀发飞舞如墨洒。
她仅着简单的杏色汉襟,未施粉黛的小脸澄澈不谙世事,浅笑倾国倾城,眉心一点朱红,宛如花蕊初绽,风中流动着淡淡的桂花香。
夕阳的余晖洒落斑驳暖意,她脸颊的小绒毛与几缕随风碎发都清晰闪烁细碎的光。
流水咚咚,她站在喧杂的溪畔,血与火的厮杀多惨烈她不在乎,天与地的霞光再绚烂与她无关,她只抬眸看你,站在云与水之间的佳人心忧眼中全然只倒映身前的人影。
袁野视线模糊不清,身体控制不住的摇摇晃晃,神志却在对上她眼眸的那一瞬清醒,明明头痛欲裂,明明不认识这个姑娘,明明是在陌生可怕的世界……为什么,为什么她会知道我的名字,为什么她看上去那么悲伤,为什么眼泪不自觉就掉下来了,为什么?
他看到了她惊艳绝伦的脸,看到了她眉心朱红的痣,也看到了她明亮眼底的惊涛骇浪,好似藏着他读不懂的巨大悲伤。
袁野怔怔地望着她,一阵没来由的心痛混着那缕源自生命深处灵魂纠缠般的熟悉升腾翻涌,挤开心头杂念占满脑海。
“你是谁…我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声音颤抖,带着莫名的渴望与哀伤。
她没有回答,只是微微一笑,笑容温柔得像春风拂过湖面,漾起涟漪。
“阿野,别怕,我在。”
袁野的心猛地一颤,酸涩的情绪冲上喉头,眼眶微微发热。
他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如此悲伤,更不明白为何会想哭。
只觉得这句话,仿佛穿越了无数岁月,刻在了灵魂深处。
天地忽然安静了下来。
震耳欲聋的喊杀声骤然消失,只剩下溪水潺潺,风声轻吟。
但火光却从西面八方骤然蔓延,带着焚烧万物的决意,迅速吞噬着整个世界。
目之所及的一切,花草树木、山河大地,甚至连天空也在袁野的视线中燃烧殆尽,化为灰烬。
火势咆哮,火焰中似有无数哀嚎声,仿佛万千亡魂在痛苦地哭泣。
偌大的世界,仅剩下似血的残阳,涓涓的流水,以及她那双忧伤的眼眸。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一生,也许被人定义的时间本就没有意义。
桂花香愈来愈浓,银铃轻响,清脆悦耳。
她站在火焰的边缘,身影单薄却坚定。
没有一丝经过大脑思考的犹豫迟疑,他自然至极的顺手反握住她的手,沿着溪畔被点燃飘飞的野草残絮牵着她向阳光狂奔。
十指相扣,她先是一呆,却不挣扎,任由他牵着跑,小脸清晰无奈的晕红,微微仰头,嘴角含着笑意藏不住发丝在阳光下肆意飞扬的光彩。
“你还是这样,一点没变。”
身后的世界在燃烧消失,可少年少女只顾奔跑。
风很轻狂,手心却很暖。
不知跑了多久,溪水似乎没有尽头,那火势暂歇,他们慢慢停下脚步。
对视,紧握的双手悄悄松开。
她站在光影中,她微红着脸不说话,目光却分明没有半分闪躲。
袁野屏住呼吸,怔怔地看着她,心跳得快要窒息。
他慢慢深呼吸调整好紊乱的气息,开口询问,“姑娘,这是哪里,我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时间不够了。”
她眼中闪过一丝悲伤,快速的将手上的银铃手绳取下,戴在他手上。
“名字,告诉我你的名字!”
几乎是喊出来的!
“陈清焰。”
她轻轻吐出三个字,嘴角带着温柔的弧度,眼眶却微微泛红。
“呆瓜,别着急,我们一定一定会再见面的。”
“现在,你该回去了......”袁野只觉得心脏猛地一疼,眼前渐渐模糊,手脚也变得透明。
他想抓住她,却什么也碰不到。
视线和意识渐渐模糊,他的身体归于虚无,消失在了这方世界,只剩溪畔的俏影独立...清晨,温暖细碎的阳光透过纱窗洒满房间,光与影在温色的空气中交织,氤氲着细微的尘埃与茶香。
一行眼泪无声滑落,袁野猛然睁开双眼,心口几乎碎裂般的疼痛像是一道撕裂的鸿沟,如烈火灼身,冷汗湿透了背脊,喘息声中回应他的只有空荡洁白的房间。
疼痛是一种提醒,提醒着他依旧活着,提醒着他曾经走过的道路,提醒着他不属于这个世界。
他是从这个世界以外回来的人,是涉险空间禁门,跋涉时间长河,捱过无数寒冷黑暗回到此世的灵魂。
现实世界本质上是一座巨大的交织的牢笼。
天道囚禁着所有人的灵魂一世世在万千世界不断重生轮回,万千世界像一个又一个环环相扣的圈,深陷囚笼中的人无法察觉,只有独立自由的灵魂得见真相,有几分逃离的机会。
前世的世界天道出现了裂纹缝隙,现实世界与另一个异族世界出现了连接的门。
那次的异变屠戮只是他们的试探,人类反应过来迅速组织了反击,热武器的强悍暂时驱逐了入侵者,可失去的人,却再也回不来了。
那一夜,他的世界被摧毁。
心如死灰,寻死不得,生如行尸走肉。
首到某一日,黑袍人悄然而至。
那人声音幽冷,目光深邃,似乎洞察了一切:“想找到他们吗?”
他带着难以言喻的怨恨与执念,毅然踏上了追寻灵魂的漫漫长路。
自由的灵魂游荡在世界,不断观察与思考道。
异族的入侵并未停止,少年的冒险并不一帆风顺。
他通过不断产生的天道裂纹进入一个又一个奇幻的不同世界,甚至是时人笔下创造的无数光怪陆离的“故事”世界,经历无数次失望与险象环生,又一次次被天道的修复机制“遣返”,只是祂却始终无法抹除他的记忆。
最后一次,他下定必死的决心进入了一道史无前例的巨大裂纹。
光影闪烁,意识模糊间,他来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上位世界。
这是一方道法世界,也是唯一一个没有主动驱逐他的世界,袁野决定长居寻找真相。
在这方世界,他意外又不意外的天资绝佳,拜师求仙,悟道修法,出山门,入江湖,遇佳人,历生死劫,横刀问剑天下。
不知不觉间沧海桑田,袁野再次进入小世界却发现自己只会被遣送回道法世界。
一切的一切都变了,唯一不变的是最初的本心和她。
漫长的时间中,这方世界终于变故,天道的巨大裂纹再次出现。
默默等待了多年,时间与空间在他的精神世界无限实质化。
他决心回去,哪怕那需要付出很大代价。
一如当时少年郎,同样抱着必死的决心,他只身迈入时间长河,以一身修行为引,只为回到最初的原点,那段依然被爱,依然幸福的少年时光。
“你我短暂分离,日后定会重逢。”
袁野记得他最后一次望向陈清焰,她的目光温柔而坚定,腕上的手绳散发着金色微光,光芒中似乎映着她的心意,护他灵魂无恙。
“我会找到你的。”
房间里,袁野盯着腕上手绳的银铃怔怔出神,良久眼神又逐渐清明。
海量细碎杂乱的记忆片段在他眼前浮浮沉沉,运气内视,丹田经脉完好无缺,识海中道气浅薄如点点零星,而真心的情况却糟到极点。
真心是人的灵魂居所,以情感为依存,而此刻,可怖巨大的裂纹触目惊心,细看如蜘蛛攀附其上不断吞噬侵蚀,甚至,在真心的正中心,一处缺口明晃晃空洞着。
这是天道的惩罚,是不可预料又无可奈何的代价,袁野能清晰的感知它正在不断吞噬他的情感与情绪,甚至会在感受到他情绪波动过大时加深裂纹。
失去情感的支撑,真心最终会枯萎,灵魂也会被同化奴役或吞噬消散,再不存世。
“哪怕回来,也会什么都改变不了,就死去嘛...”宿命的顽疾与压力如巍峨大山骤然压负在肩上,袁野神情平淡,任由前世波涛汹涌的海量记忆与情感碎片席卷冲刷脑海,“宿命么,”大道守恒,有得必有失。
太阳升起,窗外的寂静很快会被人声鼎沸车流不息取代,而群青远山中的溪流永远平静而坚定地流淌,哪怕微小,溪流是一定要汇入大海的,万山无阻。
心口绞痛,袁野忽尔轻松一笑,他抬头望向窗外,朝阳初升,天光灿烂。
“我只有现在,我还有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