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传来某种黏稠液体滴落的“嗒…嗒…”声，父亲悉心栽种的仙人掌，在清冷的月光下，竟诡异地疯长出湿滑的血肉触须。
它尖刺脱落之处，睁开了无数只密密麻麻的复眼，每一颗瞳孔深处，都曾倒映着防护罩外冲天而起的爆炸火光，但那光芒很快便如残烛般渐次微弱，首至彻底熄灭。
雨水击打在防护罩表面，瞬间凝结成一层淡蓝色的流光薄膜。
净化系统过滤酸雨时发出的低沉嗡鸣，像极了父亲离去那夜，吉普车引擎在暴雨中绝望的嘶吼。
郑阳猛地从睡梦中惊醒。
这己是他第三十七次，从同一个噩梦中惊醒——父亲转身时，那件厚重防辐射斗篷扬起的冷硬弧度；吉普车尾灯在瓢泼暴雨中，撕裂雨幕留下的猩红轨迹；还有他颈项上，那枚诡异的紫色晶簇，随着每一次呼吸明灭闪烁，幽光不定。
酸雨防护罩外，流光溢彩的霓虹广告蜿蜒淌过，汇成迷离的彩色光河。
郑阳穿过早市蒸腾的白色雾气，悬浮早点摊灵活的机械臂正有条不紊地运转，将一个个热腾腾的煎饼果子精准投递给行色匆匆的白领。
基因优化诊所门口排起了长龙。
穿着合身旗袍、风韵犹存的老板娘瞥见郑阳，朝他晃了晃植入了微型光脑的皓腕，嗓音带着一丝慵懒的妩媚：“小帅哥，觉醒前最后一次基因微调？
拿着学生证，给你打八折！”
头顶上方，空中轨道列车呼啸着疾驰而过，车窗内一闪而逝的，是戍边者招募广告那炫目的全息投影。
一群穿着发光运动鞋的少年，正聚在街角的改装店门口，兴奋地调试着崭新的战术目镜，那是他们为即将到来的觉醒仪式精心准备的装备。
一只清洁无人机悄无声息地掠过街道，其触须状的吸盘倏然探下，精准地卷走了郑阳刚喝完的能量饮料空罐——罐身还印着“戍边者体能补充剂·***典藏款”的烫金字样。
就在这时，转角的全息算命摊骤然弹出一方光屏，闪烁着诱人的广告语：“只需10信用点！
预知你的觉醒天赋与未来！”
穿过D-7生活区那条冰冷的合金甬道时，头顶锈蚀的通风管道正“滴答”淌下浑浊的污水，在地面晕开一小片暗沉的水渍。
两个穿着厚重防护服的筑城者学徒，推着一辆载满变异麦种的手推车，沉重地从他身旁经过。
他们防护服左胸处绣着的金色麦穗徽章上，沾染着几点可疑的、黏滑的液体。
转过基因净化塔那嶙峋的拐角，“穹顶基因圣殿”的巨大弧形轮廓在连绵的雨雾中显现。
九根 colossal 的青铜巨柱环绕着中央的觉醒大厅，柱身镌刻着繁复的螺旋纹路，每一根柱顶都悬浮着不断旋转的全息DNA链模型，散发出幽蓝的光芒。
基因圣殿那扇厚重的青铜巨门，在雨中泛着冰冷肃杀的光泽。
当郑阳踏上悬浮台阶，一步步走向觉醒平台时，等候的队列早己蜿蜒盘旋，宛如一条沉默的基因螺旋链。
一名身着笔挺银灰色制服的教官，面无表情地伫立在巨大的全息DNA链投影下方。
他那只闪烁着细密电弧的机械义眼，冷漠地扫过下方攒动的人群，目光所及之处，仿佛空气都为之凝滞。
当基因圣殿的青铜巨门在晨雾中缓缓向两侧开启时，三百名少男少女身着统一的银灰色制服，如同一条沉默的基因链，整齐肃穆地排列在湿漉漉的广场上。
郑阳无意识地摩挲着左胸刺绣的生存区编号，指尖下的布料己被紧张的冷汗濡湿，色泽深沉。
前排那名留着利落短发的女生，正心神不宁地反复捻转着手中的身份铭牌，清脆的金属碰撞声，在寂静的广场上格外清晰，仿佛敲击在每个人的心跳上。
十二座巨大的觉醒舱，如同沉睡的上古棺椁般矗立在高台之上。
它们青铜色的外壳上，雕刻着一幅幅栩栩如生的浮雕，记录着历代戍边者与狰狞妖兽浴血奋战的英勇姿态。
当主教官穿着厚重的军靴，一步步踏上高耸的指挥台时，广场上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空气中弥漫着难以言喻的紧张与期待。
基因共振仪启动的刹那，圣殿穹顶之上，三千枚六边形蜂巢状晶体齐齐震颤，发出低沉而宏大的嗡鸣。
与此同时，那十二座银灰色的觉醒舱缓缓从地面升起，液态能量管在舱体表面蜿蜒流动，勾勒出DNA链般的荧光纹路，如同无数条刚刚苏醒的发光蜈蚣，诡异而充满力量。
“校准程序完毕，生命体征监测系统上线。”
冰冷无情的机械女声回荡在广场上空，让前排那名短发女生几不可察地瑟缩了一下，她校服领口代表生存区编码的刺绣己被冷汗洇染得颜色更深。
她身侧一名高个男生喉结上下滚动的声音异常清晰，他紧握着战术手套的双手，甚至将一份薄薄的检测报告攥出了放射状的褶皱裂痕。
就在这时，主教官猛地举起手中那柄嵌着硕大晶核的仪式权杖，杖尖重重地顿击在金属地面上，迸溅出耀眼的幽蓝电弧：“启动基因回溯协议！”
十二座觉醒舱同时发出如同远古巨兽苏醒般的低沉轰鸣，舱门缓缓裂开一道缝隙，从中涌出淡金色的神秘雾霭，一股混杂着松香与铁锈的奇特气味瞬间侵占了所有人的鼻腔。
郑阳强迫自己冷静，默默数着心跳，等待着属于他的舱体分配。
眼角的余光瞥见，医疗组早己推着载满基因稳定剂的悬浮担架，在平台边缘严阵以待。
“主脑将根据你们基因深处潜藏的记忆片段，解封最适合你们的生存形态。”
教官的声音经过电子喉结的转化，带着一种冰冷的金属蜂鸣，“记住，当那双螺旋开始旋转时，不要试图对抗涌入你们大脑的战场残影——那很可能是你们的祖辈，以生命为代价，铭刻在染色体上的战斗本能。”
圣殿的穹顶之上，突然降下十二道精准的钴蓝色光柱，如同神谕般，将队列最前方的十二名少年少女笼罩其中。
第一个被选中的，是一名戴着眼镜的瘦弱男生。
他下意识地扶了扶鼻梁上战术目镜的钛合金边框，深灰色制服前襟上，代表生存区编码的区域己被紧张的冷汗洇染成一团模糊的墨色。
资料显示，这是一位来自内城的优等生。
主教官沉重的军靴在地面上敲出富有节奏的三连音，他走到男生面前，用水晶权杖的杖尖轻轻点在他的肩膀上：“生存区编号C-17-0931，确认觉醒资格。”
“基因记忆，优先于血缘传承。”
主教官说着，用权杖的另一端，精准地划开男生制服胸前的基因认证区域，露出锁骨下方那个散发着微弱荧光的双螺旋烙印，“踏入舱体之后，主脑将会……切开你的染色体。”
男生闻言，身体猛地一晃，几乎是踉跄着栽进了开启的觉醒舱。
就在他进入的瞬间，舱顶骤然垂下三百根闪烁着幽光的液态神经索，精准无误地刺入他的身体各处。
与此同时，穹顶的全息投影瞬间碎裂，化作亿万旋转的光点，在弥漫的雨雾中急速旋转、重组，最终拼凑出他庞大而悲壮的家族谱系——整整十七代戍边者，他们的姓名与战死坐标在虚拟星空中连缀成一条触目惊心的血色锁链。
当主脑猩红色的判词——“戍边者军团，侦察营，评级D”——如同灼热的烙印般，深深烙印在他因恐惧而放大的瞳孔中时，一支基因稳定剂己由自动机械臂迅速注入了他的颈动脉。
男生颤抖着推了推滑落的镜架，声音带着一丝绝望的恳求：“报告教官，我想申请转去筑城者学院的空间传送科，我认为现在跨城物资运输更需要……”他的声音在主教官冰冷的注视下越来越小，最终变成了一句微不可闻的嗫嚅，“我只是觉得……那样更能发挥我的能力……”“异议驳回。”
主教官的权杖仿佛带着无形的力量，截断了他徒劳的辩解，声音冷硬如铁，“你的Y染色体中，铭刻着整整七代空间折叠者的战斗代码。
这是你的宿命，比任何遗嘱都要更加锋利。”
钴蓝色的光柱再次垂落。
这一次，一个有着耀眼红色短发的女生，嚼着薄荷味的口香糖，步伐轻松地踏上了觉醒台。
她甚至有些漫不经心地将自己的战术外套甩手搭在了旁边的防护栏上，露出小臂上贴着的一张炫酷的荧光纹身贴——在神经索刺入她后颈的瞬间，一簇明亮的橙红色火焰自她摊开的掌心稳定地升腾而起，那光焰凝练得如同全息灶台上的虚拟火苗。”
评级C，火焰操控系。
分配建议：戍边者军团，基础作战科。
“主脑的机械音依旧平淡无波，仿佛只是在播报一条无关紧要的天气预报。
女生“啪”地一声吹破了口中的泡泡糖，然后转身，对着队列方向比了个略显俗气的胜利手势，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得意。
医疗组上前，按标准流程为她注射基因稳定剂时，她还不忘冲着人群中那位穿着鹅黄色连衣裙的少女用力握了握拳，无声地传递着鼓励。
那位黄裙少女也看到了她的示意，紧张地对着她点了点头。
少女的发梢仍沾着清晨的湿意，发卡上那朵精致的三色堇图案，在周围涌动的能量场中微微颤抖，仿佛不堪重负。
轮到她时，当觉醒舱伸出冰冷的扫描探针时，她袖口悄然钻出的几缕纤细的野蔷薇藤蔓，仅仅是徒劳地缠绕住了探针的尖端，便无力地垂落、枯萎。”
评级D，基础植物沟通系。
分配建议：筑城者后勤部，生态观测站。
“主脑的光束快速扫过她制服上的编码信息，同步上传着觉醒数据。
女孩听到结果，眼中的光芒迅速黯淡下去，水雾瞬间弥漫开来，她失落地低下了头。
那位红发少女立刻上前，不顾规则，一把揽住她的肩膀，在她耳边低声安慰着，那些话语很快便隐没在了圣殿持续不断的低沉嗡鸣之中。
这样的场景，每年都在基因圣殿上演。
有人渴望成为守护家园的筑城者，最终却被基因烙印为浴血前线的戍边者；也有人像这对女孩一样，与从小一起长大的伙伴，因为天赋的差异，从此踏上截然不同的人生轨迹，走向遥遥相望的未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