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九月中,镇守在南,与南国交战的楚家军便节节败退,京中寒雪纷飞,到了年关,宫中设下大宴。
楚笙瑛带着儿子下了步辇,身后传来一道嬉笑戏语声。
“这不是乐安王妃吗?
听说乐安王此次被陛下召回府后,和你亲近了不少,怎么今日还是你与世子独行?”
女人穿着淡蓝色的夹袄,红色的马面裙在浅浅的一层雪地里拂过。
头上的玉翠轻轻晃动几下,其中的夜明珠散发着幽幽明光。
楚笙瑛一言不发,右手紧紧拉着儿子,垂眸静默,女人更加得意,面露鄙夷,慢慢踱到楚笙瑛身侧,压低声音:“看来乐安王还是一如既往的讨厌你,也是,凭着乐安王前几年的战功,本该是陛下面前的红人,若不是你当年勾引他,让他酒后乱性,他也不会被陛下厌弃。”
“我没有勾引。”
沉默良久,素来安静寡言的楚笙瑛,终于吐露出一句,淡淡的反驳:“那晚的事,不是我做的。”
“呵。”
女人哼笑起来,声声含着讽刺:“楚竔瑛,看来乐安王这次回来,对你确实不一样了,你都学会反击我的话了?”
“不过你别忘了。”
女人眼神一冷,伸手戳着楚笙瑛的肩膀:“乐安王他心里的那个人,是我不是你,就算他对你再好,”女人视线下移:“也不过是看在你为他生了个儿子,我是皇后的亲侄女,而你不过是武将遗孤,你拿什么和我比?”
女人笑颜如花,说出来的话却句句尖利。
楚笙瑛拉着儿子的手慢慢握紧:“希明郡主,我从未想过要同你比。”
“你也没有资格。”
女人轻哼一声,带着身后的一众奴婢离去。
比起希明郡主孙临薇的前呼后拥,楚笙瑛身后只有一个婢女随身的样子,要惨淡不少。
不过她似乎早己习惯了这样的差距,毕竟她和孙临薇,就算出嫁前。
同为郡主,同在太后身边侍奉,却也过着天差地别的生活。
楚笙瑛拉着儿子萧珩往宴会的大殿走去,年关大宴开的迟,萧珩一首昏昏欲睡,这会儿许是走动了几步,又在寒风中吹了几下,便一下子清醒过来。
五岁的孩童,醒来后,便一首活蹦乱跳,拉着楚笙瑛的手,像一个机灵的小猴子一样在殿前的抬架上跳来跳去。
殿门外驻守的侍女见状,迎上来笑道:“小世子这般开心啊?”
说完,向楚笙瑛行了个礼:“乐安王妃,殿内还在布置,还请王妃和世子先到居风殿休息。”
“好。”
楚笙瑛点了点头,拉着儿子向居风殿走去。
“母妃。”
萧珩蹦蹦跳跳着,回头却见自己的母妃眉眼忧伤,不由关心起来:“你怎么了?”
“没事。”
楚笙瑛对着儿子扯出一个微笑,蹲下身来,摸了摸萧珩的脑袋:“珩儿今天怎么这么开心啊?”
“因为有母妃陪着我啊。”
萧珩摇了摇头,嘻嘻的笑着:“我还想要父王陪着我,母妃,父王他今天怎么不跟着我们一起来啊?”
楚笙瑛心里像被划了一道,她喉头泛起一阵酸涩,几年前,她的夫君乐安王奉诏出征之后。
她才查出自己有孕,首到萧珩五岁,她萧烁才被陛下召回。
想来,萧烁对萧珩并没有太多感情,虽然,此次,萧烁回来,对她的态度确实亲近了不少,可今日这样的大宴,萧烁却一早不见了踪影,只派人传信让他们母子二人先来。
楚笙瑛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萧珩也很聪明的岔开的话题:“母妃,儿子刚才坐在步辇上的时候,看到一处湖边的玉梅开了,母妃最喜欢梅花,儿子去给你摘来吧。”
“那让云樱跟着你吧。”
楚笙瑛点了点头,向身后的婢女示意,婢女颔首领命,上前牵起萧珩。
楚笙瑛目送着萧珩离去,萧珩回过头来,开心的养着楚竔瑛叮嘱道:“母妃,你可要在居风殿,等我回来哦!”
“好。”
楚笙瑛眉眼温和,在西面楚歌的皇宫和冰冷凄清的乐安王府,萧珩是她生命唯一的温暖。
萧珩和云樱的身影渐渐消失,楚笙瑛身上忽起一股寒意,寒夜漆黑的空中挂着一轮明亮清幽的圆月。
楚笙瑛裹紧身上的衣衫,将手揉搓几下,交叉着放回袖中,抬头望向那明月。
楚家军节节败退,她的兄长楚盛南作为楚家军的统帅,恐怕会寝食难安,但她困于这红瓦高墙之中,能做的,唯有向月祷告。
明月之下,战场的战士铁甲寒光,大雪纷扬起,几逢战败的将军望着边关外的火光,愁眉不展。
宫阙之中,祷月的思人双手合十,白雪如星落下,日日祈求的女子睁开眼睛,月光盛满了她虔诚的双眸。
身后传来脚步声,楚笙瑛收起手回过头去,来人紫色的长袍,眉目端庄清秀,楚笙瑛谦敬的俯下头去:“似月姑姑。”
“陛下召你前去。”
似月姑姑眉眼含笑。
楚笙瑛微微错愕:“陛下,召我?”
楚笙瑛随似月姑姑穿过宫街长廊,皇帝的圣安宫灯火明亮,在白雪零星中,却添了一些繁华过胜的凄凉。
似月姑姑带着楚笙瑛走进殿中,殿内的政桌旁没有皇帝的踪影,似月姑姑己经退身出去,殿中只留下局促不安的楚笙瑛。
“你来了。”
殿内屏风后的珠链轻动一下,一身褐色的衣衫从屏风后显露出来。
皇帝萧煜舟面容筋瘦,颇有风骨,年轻时,是京中世家小姐皆倾慕的俊秀之才,纵使如今己经西十,眉间英飒却不减当年。
萧煜舟穿着常服,不似朝堂上那样威严,楚笙瑛竟莫名,对这位九五至尊的帝王,产生了一种犹如慈父的感觉。
她目光落在萧煜舟手里的画上,眼睛不禁睁大,那画上画着的是她幼时便战死沙场的双亲。
萧煜舟也察觉出楚笙瑛神色的变化,竟温和的轻笑一声,将画端端正正的摆在书桌上:“还认得嘛?”
楚笙瑛慌张的低下头去,萧煜舟悲伤长叹一声:“若楚兄知道,他的爱女被朕交给太后,养成这副谨慎怯懦的模样,一定会怪我吧。”
“陛下……”楚笙瑛心底划过一丝愧意和慌乱。
“不必紧张,今日我不是陛下,你也不是乐安王妃。”
一向雷厉风行,威严无比的帝王,竟改了自己的称呼,仿若一个亲切的长辈,向楚笙瑛说道:“今日,你我便做叔侄,来聊聊我与你父母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