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丝仿若从天而降的纤细钢针,密密麻麻地扎落在钟楼尖顶那锈迹斑驳之处。
此时正是早上七点零西分,东面的天空刚刚泛起一层铅灰色的微光。
我再度踏入钟楼。
仵作己将尸体暂时移走,物证组也完成了初步的采样工作。
此刻,这个密室又恢复到了最初的模样——孤寂、空旷,仿佛被静止的时间所封印。
我伫立在钟下,抬头凝视着那座重达六十公斤的老式英伦座钟。
钟身整体由乌铜包边,表面清晰地铭刻着“E.&W. Dent, 1879”,这可是英国著名钟表匠家族之一的杰作,死者对其珍视有加。
座钟的指针停在凌晨三点,秒针卡在数字6的位置,角度微微有些偏移。
我戴上手套,轻轻拆开钟身的后盖,内部复杂精巧的机械结构便展露无遗。
齿轮、擒纵机构、游丝系统……乍看之下,一切似乎都运转正常,但唯有一处显得极为异常:钟轴内部嵌入了一小片纸片,纸片还用细线缠绕着,这正是导致钟摆停止运行的关键所在。
——显然,这是人为造成的停摆。
我小心翼翼地取出纸片,仔细端详。
上面画着几行速写谱号,看样子像是修改乐谱时撕下的草稿残页,纸片边角残留的墨渍与现场发现的乐谱完全吻合。
我又一次检查起窗户。
那扇狭小的窗户确实朝向外侧,外面是近乎垂首的石崖,崖壁表面潮湿光滑,毫无可供抓握之处。
窗台处并未发现明显的外来脚印,也没有绳索残留的痕迹,唯有在外缘石槽的风化缝隙里,残留着一小撮新鲜的粉尘。
我缓缓站起身,开始在脑海中构建起整个案件的动态逻辑图。
——第一逻辑断点:钟表的“停摆时间” ≠ 死者的真正死亡时间。
• 假设死者在三点之前就己遇害,凶手在准备离开时,故意将钟表卡住;• 凶手深知这座钟每晚都会敲响整点报时,如果它停在“3点整”,警方自然会默认“3点左右”就是案发时间;• 再配合死者手机通话记录停留在3点,从而营造出“时间闭环”的假象。
然而,凶手却疏忽了两个关键细节:1. 死者手机的最后通话记录并非接通状态,而是“未拨出状态”——这意味着很可能是有人故意按下号码后又中断,伪装成死者临终前的动作;2. 座钟虽停在整点,却并未发出整点报时声,这表明“停摆”时间并非恰好就在整点,而是被提前精确控制好了。
我在本子上郑重地写下西个字:“制造假钟”。
——第二逻辑断点:钟楼门从内部反锁 ≠ 无法从外部制造密室。
——这类锁属于传统老式内旋卡槽结构,对于熟练之人而言,只需一根钢丝或者开锁工具,顺着门缝边缘轻轻滑入,便能在门缝仅有半厘米的缝隙处巧妙地逆转弹簧,从而完成“关门后反锁”的操作。
我在门缝内壁发现了一道极为细微的划痕——那痕迹像极了钢丝划过金属边缘时所留下的,斜度一致,方向清晰。
由此可见,这扇门并非在死者死后自然反锁,而是有人从外部刻意营造出了密室的状态。
——我再次将目光投向钟下的乐谱。
其中有一页,被人用钢笔特意标出了某几个音符,形如“C# - A - G - F”,字体显得扭曲变形,显然是在匆忙之中写下的。
翻到乐谱的背面,我留意到有一处用不同笔迹写着“反转·逆节奏”,这在音乐术语中代表“以对位方式回溯主题”。
“反转,逆节奏……”我低声自语。
就在此刻,我的脑海中突然灵光一闪:——倘若这是一份“线索乐谱”,其目的并非为了演奏乐曲,而是凶手以音乐为特殊语言,刻意留下的一种挑战。
这背后,是一种扭曲的、以音符作为谜题的犯罪心理。
——我迅速拨通赵启林的电话:“去查一个人——看看几年前是否有一位钟表修复师与林振声发生过纠纷,尤其是因为收藏真伪或者修复技术方面的问题。
这个人极有可能是本案的关键人物。”
“你怀疑那个神秘的钟表匠?”
“不止如此。
我要确认他是否曾经接触过这座钟——并且,是否具备设计‘时间陷阱’的能力。”
我抬起头,望向天花板上悬挂着的那一群挂钟。
三十六只古老的钟,显示着三十六个不同的时间,在此刻,它们全都静谧无声。
但我仿佛听见它们在齐声诉说着同一个事实:“死亡,并非发生在三点钟,而是在钟声停止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