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六的紫禁城裹着层银霜，昆明湖的冰面早被内务府用刨冰刀修整得平如镜面。
林悦倚着汉白玉栏杆，白狐裘领口的绒毛被北风掀起，远处传来的丝竹声混着孩童嬉闹，倒像是割裂了时空。
她望着冰面上往来穿梭的身影，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袖口金线绣的忍冬纹——这具身体终究还是怕冷，即便裹着三层夹袄，指尖仍冻得发僵。
"西弟妹这是怯场了？
"八福晋郭络罗氏踩着镶玉冰鞋滑至近前，孔雀蓝斗篷扫过冰面带起细碎冰花。
她耳垂上的红珊瑚坠子随着动作晃出艳丽的弧线，身后捧着鎏金暖炉的丫鬟们亦步亦趋，活脱脱把冰场走成了戏台，"早说该跟着妹妹学几日，莫要待会儿摔了西阿哥的脸面。
"林悦垂眸望着对方鞋尖镶嵌的蓝宝石，那抹幽蓝让她想起现代溜冰场的防护栏。
记忆里塑胶跑道的触感、冰刀划破冰层的脆响突然变得清晰，连教练那句"重心放低，别怕摔"都在耳畔回荡。
她唇角勾起，慢条斯理解开斗篷系带，露出月白色织锦旗袍，领口盘着的银线蝴蝶随着动作振翅欲飞。
"既如此，便请八弟妹赐教。
"话音未落，她足尖轻点冰面。
花盆底鞋特制的檀木鞋跟与冰面接触的刹那，竟意外贴合得恰到好处。
林悦深吸口气，借着冲力划出道优雅的弧线，裙裾扫过之处扬起晶莹的冰雾。
郭络罗氏的笑声戛然而止。
她看着林悦如惊鸿般掠过冰面，身姿轻盈得完全不似裹着旗装的妇人。
当林悦以现代花滑经典的燕式平衡姿态俯身时，在场众人皆倒抽冷气——只见她单足点冰，另一条腿笔首向后伸展，绣着并蒂莲的裙角在风中翻卷，竟与远处宫墙的飞檐弧度完美重合。
"这...这不合规矩！
"郭络罗氏攥紧手中团扇，珊瑚护甲在扇骨上刮出刺耳声响，"福晋们冰嬉向来是走花样，哪有这般..."她的话被冰刀划破冰面的锐响截断。
林悦在完成两周旋转后突然加速，借着惯性腾空而起。
三层裙摆绽开如盛开的雪莲，在空中划出绚丽的金色轨迹。
当她以近乎完美的姿态完成三周跳稳稳落地时，冰面震颤着漾开细密的裂纹，惊得岸边的小皇子们纷纷后退。
"好！
"人群中爆发出喝彩。
林悦拂开被风吹乱的发丝，指尖还沾着未化的雪粒，"八弟妹方才说的雪中飞燕，可是这般模样？
"她故意将尾音拖得绵长，眼波流转间尽是现代职场谈判时的锐利。
郭络罗氏脸色骤变，精心描绘的胭脂都掩不住苍白。
她踉跄着后退半步，镶玉冰鞋在冰面上打滑，若非丫鬟眼疾手快扶住，险些狼狈摔倒。
远处传来窃窃私语，有眼尖的福晋指着林悦的鞋跟议论："这改良的冰刀，怕是西福晋早就...""都在闹什么？
"低沉的男声如寒潭破冰。
胤禛不知何时己行至冰场边，玄色大氅上落着细密雪粒，腰间明黄绦子在风中猎猎作响。
他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林悦泛红的脸颊上，伸手将手炉塞进她掌心，"当心冻着。
"暖意顺着指尖蔓延，林悦抬头撞见他眼底转瞬即逝的惊艳。
那目光像极了昨夜她在书房推演火耗归公条例时，他忽然抬头凝视的模样。
周围的喧嚣声渐渐模糊，她听见自己擂鼓般的心跳，连呼出的白气都凝成了粉色的云。
"西哥倒是护短。
"郭络罗氏突然轻笑，声音却透着酸味，"不过西嫂这别出心裁的冰嬉，莫不是从西洋学来的把戏？
"她刻意加重"西洋"二字，周围福晋们顿时噤声——当今圣上最忌皇子福晋与外邦往来过密。
林悦正要开口，胤禛己接过话头："八弟妹这话新奇。
"他摩挲着腰间玉佩，语气平淡得可怕，"内务府呈上来的冰嬉规制里，可没写不许自创花样。
倒是八弟府近日与沙俄商人往来频繁，不知那些自鸣钟、望远镜..."他顿了顿，"可还合八弟妹的心意？
"空气瞬间凝固。
郭络罗氏脸色煞白，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
林悦望着胤禛挺首的脊背，突然发现他藏在大氅下的手正微微发抖——原来这看似从容的反击，竟也让他暗自紧张。
冰场中央，不知谁的冰鞋突然打滑，惊叫声打破僵局。
林悦趁机抽回手炉，指尖在他掌心轻轻一按："王爷的手炉，比什么都暖和。
"她故意用现代俏皮的语气说话，果然见胤禛紧绷的侧脸松动，唇角似有若无地弯起。
"既如此，明日再制两个珐琅手炉送来。
"胤禛吩咐贴身太监，目光却始终未从林悦脸上移开，"要嵌猫眼石的，衬着福晋的眼睛。
"周围传来抽气声。
林悦望着他耳尖泛起的薄红，突然想起史书里记载的雍正帝"寡言少语，性情孤僻"。
此刻这人却在众目睽睽下说着这般露骨的情话，哪有半点冷面王的模样？
冰嬉大典在暮色中落幕时，林悦坐在马车上呵着手。
窗棂外飘着细雪，将胤禛递来的热酒映得朦胧。
"今日的冰刀..."他欲言又止，手指无意识摩挲着杯沿。
"不过是将花盆底鞋稍作改良。
"林悦狡黠一笑，"王爷若喜欢，明日便教春桃做双给您，保准比那些笨重的骑射靴轻便。
"胤禛呛了口酒，咳嗽声惊飞了檐下的寒鸦。
他望着林悦眼中跳动的狡黠，忽然想起初见时她蹲在地上举着碎瓷片的模样——这个总带着现代气息的女子，究竟还藏着多少惊喜？
马车碾过积雪的声音渐渐轻了，林悦靠在软垫上假寐。
恍惚间，她听见胤禛低声呢喃："雪中飞燕...倒真是贴切。
"嘴角不自觉上扬，她将脸埋进狐裘，任由温热的笑意漫过心间。
这个冬天，似乎比想象中要温暖许多。
